殿中诸人更是如坐针毡,顾左右者有之,假意清喉咙者亦有之。
尤其是严肃了半辈子的萧玉书,瞧那模样,她真有些担心会背过气去。
唯独姜煜是不介意的。
她只是将目光落在烟罗那副软媚情态上多时,脸色变换几番,原本就疲惫倦怠,像是瞌睡般的双眼,忽地变得更浑浊了。
竟抬手去解自己的外衫。
“陛下!”一旁的宫女忙抢上前去,却也不及她快。
她穿得,原本也过分单薄,在这早春的天气里,与旁人格格不入。这一拉扯,便连绣云纹的罩衫,也滑落了。里面只一件裹胸的短衣,原是盛夏里纳凉才穿的。
中年人白花花的皮肉,略显松弛臃肿,就这样猝不及防,露在外头。
她昏昏沉沉,双手在身上漫无目的地搔抓,口中只含混道:“热,太热……叫内务府送冰来。”
哪里还有半分帝王的威仪。
满殿的人皆惊了一跳,眼睛都不知往哪里摆好。
近身伺候的宫女倒是有预备的,并不如何慌张,只是一壁拦着她,半哄半劝:“陛下,外人跟前,可脱不得衣裳。奴婢有法子,一会儿就不热了。”
一壁向底下跟着的使眼色:“快去取清心露来。”
有小宫女机灵,忙忙地就取来了,其实也是一早就备在后殿的。
很显然,对这位陛下如今的情形,下面伺候的人都有数,常年做着准备。
小小的一只琉璃药瓶,流光溢彩,里面装的什么,也瞧不分明。只是由宫人侍奉着,仰头饮下去。
一刻钟的工夫,姜煜脸上的潮红就褪得差不多了,神色也清明了许多。不过出了一头的大汗,将浅色的衫子都洇湿了。
她任由宫女拿绢子替她拭汗,满不在乎地哈哈一笑。
“朕方才与天人通,众位不必惊慌。”
殿中鸦雀无声,无人敢言语。
萧玉书与薛晏月对视一眼,暗暗使了个眼色,极轻地摇摇头,仍作恭敬状,站在底下。
姜长宁亦不作声,只垂眸望着地上金砖,心里五味杂陈。
这便是大周朝的现状。
也是她作为穿越者,身入此间的缘由。
当今圣上姜煜,醉心于仙途,已有十余年了。宫中豢养的异人方士,比六宫粉黛还多。
相比朝堂大事,她更感兴趣海外哪一方有仙山,大手一挥,派船队前去寻访,便是数十万两的白银,流水一样出去。相比做个明君,功在千秋,她更渴望青春永驻,得享长生。
那些方士,为了牟取金银和荣华,自然是处处拣着她喜欢的说。
各式丹药源源不断,往未央宫里送,她也丝毫不辨,照单全收。每日里服下去的这金丹,那甘露,怕是比饭食还多。
近身伺候的人,也自然一味奉承,不会去违她的意思。
眼看好好的一个人,还未到天命之年,却已经开始耳背眼花,终日里昏沉的时间,远比清醒的时候要多。
惧热、健忘,不愿穿衣,不定何时陡然发作起来,便觉浑身燥热难耐,如内里有火焚烧,遍身搔抓,而难解其痒。
这正是丹药之毒入骨,带来的症状。
包括宫人给她饮下的清心露,也不过是另一种药汤。水银、朱砂,天知道里面加了什么,横竖能够短暂地安神静气,解眼前之急罢了。
但以毒攻毒,怎能长久。
眼看这姜煜,如今不过是坐在皇位上的一个废人,朝堂大事,多半落入了太师萧玉书手中。而萧玉书此人……
将成大祸。
她没能再细想下去。
账簿的清脆落地声,打断了她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