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若有所思地离开,想起先前宝钗的心机,不由一阵恶寒,缩肩拱背地走进里间,宝玉还以为她冷,掀开被子请她渥一渥。
“我不冷,爷快点睡吧。”晴雯扶他躺下,替他掖好被子,冷不防被他拉住了手,跌进帐中。
“宝玉,别闹!”
“你怎么把新擦的胭脂就洗了,也不等我尝一尝。”宝玉嗅着她脸上的胰子香,惹不住猴上来,伸手摩挲。
他早与袭人、碧痕闹过,以为晴雯也会半推半就,借了酒性胆子就壮起来,去扯她的裙带。哪知晴雯反手就是一巴掌,只把他扇了个趔趄滚到床下,腿又磕到了床沿子上,疼得直咧咧。
晴雯眸色骤冷,正色道:“二爷长大了,知道男女的事了。咱们如今就把这话说明白。我为奴婢,身不由己。二爷想要,我不能不舍。可凡事都有个规矩,二爷若想沾我的身,成亲前需得老太太、太太首肯,成亲后也要宝二奶奶同意。我虽卑微,也不做偷鸡摸狗的事!”
一席话只把宝玉说得汗颜无地,欲辩无言,他又没胆子逞主子的威风,只好讪讪地睡了。
晴雯也不管他,回到自己榻上面壁而卧。
谁知李嬷嬷突然挑灯闯进来,冷着脸四下一照,宝玉问她出了何事,李嬷嬷支吾掰扯了几句谎话,就回去了。
晴雯忽然意识到,自己差点就入了袭人的圈套中。倘若她不警醒着拒了宝玉,等待她的就是上辈子被撵的命运。
怪不得人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面对强势霸道的凤姐她尚且能应对自如,可与袭人这样表面纯良,内心奸滑的小人朝夕相处,稍有不慎就会吃大亏。
两日后,贾母把贾琏、黛玉送出门,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早去早回。凤姐、宝玉则坐车将他们一行送到京城渡头。
琏二爷早就想出门逛逛,心知江南多美人,哪有不偷着乐的,又见下轿子时,黛玉身边蓦然多了位美婢,不由多睄了几眼。
凤姐将他一拍,“嗳!晴雯可是老太太给宝兄弟将来使唤的人,你可别动了歪心思。那苏杭美人多着呢,还不够你解馋的。”
贾琏忙将凤姐的手握住,放在唇边亲了又亲,安抚她道:“奶奶说的哪里话,我就是求真经去,走了十万八千里,心里再没别人了,都是你。”
“少跟我油嘴滑舌的,我还不知你。”凤姐将帕子甩到他脸上,嗔道:“还取经呢,到了人间女儿国,你琏二还走得动道么!”
贾琏语塞,偷眼向平儿,求个帮腔。平儿白了他一眼,当做没看见。
贾琏只好对着凤姐赌咒发誓起来:“我若有异心,只叫我掉运河里,变成个癞头鳖……”
“哎!”凤姐忙将他的嘴捂住,又恼恨起来:“可别忘了你瑚大哥的教训,被水猴子扯掉了魂,如今还……”话未说完又咬舌止语。
凤姐所说的瑚大哥,正是贾琏那个经年不露面的长兄贾瑚,他八岁那年随父亲贾赦下江南拜望林姑丈,回来的路上不知怎的,掉江里去了。
虽说救溺及时,性命无碍,只是贾瑚后脑磕到了暗礁,整个人变得疯疯傻傻。荣国府承爵一脉的嫡长,万不能是个傻子。未免京中勋贵世家说咸道淡非议四起,荣国公做主,将嫡长孙贾瑚送到乡下庄子里圈养,只叫他一生白活着罢了。从此荣国公府上下人等都将他忘了一般,讳莫如深。琏二爷这才从二爷变成了嫡长。
那边,宝玉拉着黛玉的手,早已哭得泪人似的,反反复复念叨着:“妹妹要早去早回呀……”
黛玉见他这样傻站着在渡头大哭,又是恼,又是羞,又是埋怨:“这人来人往的,你也顾忌着点儿啊……”
宝玉挨近前来,亲手给黛玉系好观音兜,附耳道:“妹妹要是想我了,就打开怀表看一看,如果两根针恰合在一起,那就是我也正在想你。”
黛玉双颊绯红,有话又说不出,只是抛珠洒泪,见贾琏上船了,到底转过身,扶着紫鹃登舟去了。
“那娘们儿唧唧的小子是谁?”禛钰一脚登在船弦上,一手举着千里镜,没好气地问章明。
章明道:“就是贾家那个衔玉而生的哥儿,史太君的亲孙,正名贾瑛,小名宝玉。林小姐的姑舅表哥呀。”
王君效与妻子也是明媒正配姑舅亲,嘿嘿一笑:“表兄表妹天生一对,这两个跟一对儿瓷娃娃似的。”
“什么天生一对,迟早鲽离鹣背。”禛钰将千里镜随手一抛,对章明说:“把那船上的几个人姓名来历都查清楚,太阳落山前报给我。”章明纵身一跃,接了千里镜,点头应是。
王君效一行坐的是小楼船,贾府的船又分男女船只,因而三船并行江上,彼此间隔三丈远。
晴雯第一次出门坐船,难免晕头,趴在船弦上直吐了两回,吞了几天止吐的药,才算好些。她性子要强,又不肯示弱,有什么活儿都抢着干,只把黛玉常服的药方背得滚瓜烂熟,饮食药饵样样精心调理。船行七八日,黛玉还算安稳,她倒是瘦了五六斤。
虽则行路辛苦,但晴雯无比开怀,至少黛玉的丫鬟对她都挺好的,而且心口如一。心里想的嘴上说的都是:晴雯姑娘生得俊,性子也爽利,针线活儿又出色,对我们姑娘千好万好,巴不得她离了宝二爷,做我们姑娘的丫鬟呢。
舟行十日,腊八那天正午,江中飘起了大雪,又遇打头风,王君效的楼船还算稳健,奈何贾府船太小,只在江心打转,实难前进。贾琏便与王正堂相商,临时上岸避两日风。
禛钰眉头微蹙,捻着手里的尾戒,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