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从珚想过拓跋骁可能会来找自己,却没想到他动作如此迅速、干脆,快到她没有一点点防备就直接让梁帝下了旨。
昨日天际露白,京畿领将率五千兵马赶到铜陵园,随后护送梁帝及一干人等回长安。
这次的刺杀虽没成功,却伤了不少大臣和后妃内眷,惹得梁帝震怒,将有关人员一律捉拿下狱,等候发落。
长安城中亦对此事议论纷纷,梁帝忙着安抚百官彻查行刺之事,不想拓跋骁派了使者告诉朱成,说他已经选好娶妻人选了。
梁帝这两日虽怒躁,听到这个消息时心情也好了些,可等使者说出那女子的身份后,他却陷入了沉默。
姜从珚,楚王姜淮独女,封顺安郡主。
这个封号是永安五年,姜淮的双胞胎儿女一起落水、儿子早夭后,姜淮特意上奏为姜从珚请封的。
顺安,顺从且安分。
梁帝读懂姜淮的意思,同意了他的请奏,对于他把女儿送去凉州的行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时让他娶了赵家女为继妃。
一晃多年过去,姜淮果然意志消沉,窝在楚王府终日烂醉。
原本他并不需要再把姜淮放在心上,他现在是天子,坐拥四海,姜淮不过一个有名无实的封王,连封地都去不了,一举一动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掀不起风浪。
不知为何,梁帝对他总有一丝不放心,然后想起他那个在凉州长大的女儿。
凉州只坐拥一州之地,却兵多将广,底下战士骁勇善战。五十年前,前朝山河混乱,群雄并起,张家一心抵御外敌,并无称霸天下的野心,期间多次击退匈奴、羌氐和乌孙,阻挡胡人南下,守住了西北一方安宁。
上任张家家主张之横,见太-祖姜世英英雄气概,治军有方,战无不胜,最终被说服归附,但要求兵权归己。太-祖知道张家世代经营凉州,本就是一方土皇帝,且张家行事素有举度,一心保境安民,便承诺只要不叛国,大梁永远不会主动攻击凉州,甚至还许下了口头上的儿女婚约,让他的孙女嫁给自己的皇孙。
这本是一件好事,但昭文太子早殇,太-祖的皇位传给了弟弟淮阴王,也就是先帝,张家的态度便不似先前亲密了。
张之横臣的是太祖,张维跟随的是昭文太子,张家效忠的,从来不是淮阴王,更不是自己。当初太-祖驾崩淮阴王登基时,为了保下姜淮,张维竟然把自己年仅十岁的女儿送到长安与姜淮成亲。
张家这样一支强兵悍将,却根本不听他的诏令,这是扎在梁帝心头上的一根刺,恨不能除之后快,可北境胡族虎视眈眈,唯有张家驻守凉州方能震慑四周。
倘若擅自与张家翻脸,凉州大军进犯,他的皇位恐怕也不能安稳了。
收不服、除不去,梁帝只能一边利用张家一边忌惮他们的实力。
两年前,他突然想起姜淮还有个女儿在凉州,已经长成,年十五,正是能婚嫁的年纪。意识到这点,他背后一凉,连忙暗施手段让楚王府把人接回长安。
他决不能让楚王府与凉州联姻!
虽然姜淮意志消沉,也要防备着他心有不臣,即便姜淮自己确实没夺位的心思,那张家呢?他们兵强马壮,娶了姜淮的女儿再以此为借口,就有了出兵的理由。
如此种种,不能让梁帝不重视,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姜淮的女儿嫁出去,嫁给一个自己可以放心的人。
这原本是他的打算,但现在拓跋骁却横插一脚。
梁帝十分不愿见到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这会让他很没安全感。
梁帝坐在听政殿中的帝王龙椅上盘桓沉思许久,冠冕上的十二旒珠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显得有些莫测。
他二十七岁登基,御极十五载,今年才四十出头,保养得宜,头发尚黑皮肤紧致,上唇和下颌蓄了短须,被修剪得十分整齐,生了一副姜家人特有的端正相貌,微微发福的身材在帝王衮服的衬托下别具威严。
朱成小心翼翼地跪在案前,原以为陛下会一口答应,毕竟都折腾多少天了,漠北王好不容易松口,没想到皇帝竟好似有些不乐意。
又不是亲生女儿,有什么不乐意的?哦不,恐怕是亲生女儿才好呢,现在变成了那位反而要多思量思量。朱成心想。
梁帝思索许久,始终没能下定决心,一抬眼瞥见跪坐在下面的朱成,忽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爱卿觉得如何?”
朱成想,“您可赶快同意了我好把这瘟神送走。”可惜他不敢这么说,于是只能措辞恭谨地说:“回陛下,臣以为这是好事啊!”
“好事?”梁帝抬起眉,音调有些疑问。
“漠北王来长安许多日,一直未能选定贵女,如今他既是主动提出人选,陛下何不应了他,趁早送走鲜卑使团,否则久留长安恐有他变啊!且漠北王为人狂傲,又不通礼仪,若是不应他,届时以为我大梁轻慢于他,恼羞成怒之下断了盟约,岂不是让陛下两难?陛下夙兴夜寐,都是为了我大梁的江山社稷啊!”朱成像是完全不了解梁帝心中所虑,就事论事地说,最后还说顺嘴了拍了句马屁。
他能坐上今天这个位置,全靠他这张能说会道的巧嘴。
经他这么一说,梁帝觉得似乎有些道理,“那这人选……”梁帝迟疑了下,语气似有些愧疚,“顺安毕竟是楚王独女,先昭文太子唯一的血脉,朕实不忍将她远嫁,否则岂不愧对兄长。”
朱成听得牙酸,面上却还一本正经地劝道:“舍一人能救万民于水火,陛下有何不舍,况一女子耳!便是昭文太子在天有灵,为了江山社稷恐怕也愿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