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老大刚说一个回家去了,另一个趁铺子休息,在涿下城中野着,书生就叫着“明天再教明天再教”,把那些小孩往茶馆外面赶。孩子们听见这个陌生哥哥对茶馆里的伙计如数家珍,平日里自带一股威严之气的陈掌柜,见了他也是恭恭敬敬的样子,并且不同于对待客人那般,是亲和的恭敬,而是某种敬畏的恭敬,不由得对他大感兴趣,纷纷围过来,伸出沾着泥的小手,往他一尘不染的白色衣角上拍去。
“喂!喂!”书生连忙把他们轰出茶馆,孩童们一路好奇地回头,看着门里那个浮出一丝微笑的白衣人,一路打闹,咯咯笑着跑远了。他看着他们,想到了什么?
茶老大见到李玄晏脸上浮出了微笑,依旧谨慎地问:“要喝茶吗?现在这个时候,正好喝……”话说到一半,自知失言,又不说了。
李玄晏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来壶碧螺春,要好一点的。”
四算子点头哈腰,走也如飞,跑去后面取贡品级别的茶叶了。
李玄晏缓步走进茶馆,却不落座,先看书生写在纸上的大字。遒劲有力,的确好看,人物都藏在市井中。
又如不经意般,问:“他们找过你?”
毕竟除了远在北疆的天狼骑士兵,剡地境内,又有几个人真的知道,那日纵着红马踏开春草,手执文书退开宿州千骑的,起初并非他李玄晏,而是……她。
茶老大面对李玄晏,自然是不敢撒谎的,低着头唯唯诺诺。
丹凤眸一动,李玄晏微怔,又问:“贺子衿故意的?”
?
茶老大不敢再含糊,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贺公子知道咱们要收手开店,料想陛下会从都城来,早些时候已经打过招呼,让书生说书时,就说这段。书生看孩子们不识字,干脆也教了,还望陛下……”怎么都说不下去。
还望陛下息怒?李玄晏这副样子,也不像是生气了啊。况且贺子衿不会把他们往火坑里推,让他们说这种东西,就是认为李玄晏不可能迁怒于他们了。
回想当日,藕衫少女清丽如昔,与玄衣公子相携而来,笑语款款。茶老大问起才知道,这两个野家伙如今既不长居宿州,亦不在剡地,没了质子和宿州敌将千金的身份,无需遭受旁人谴责,又从大君和大君的继任者那里取得一大笔钱,云游四海,潇洒快意。
白衣人眼睫垂落,伸手按在衣襟,喃喃道:“怪不得我翻遍剡地,都寻他们不见。原来是在这里,托了口信给我。”
在场其余几人,俱是一惊。原来他们自北疆一别,至今一年,从未见过李玄晏?
身影一晃,那人抬脚越过门槛,走到院中,对着穹顶那轮明月,一口气从胸膛深处抬起,模糊了眼眶,放声喊道:
“秦鉴澜,你不肯见我?”
角落里那块回音壁,不断回响着他一个人的声音:“不肯见我?不肯见我?不肯见我?”
丹凤眸用力闭上。
?
天地之间,忽然响起细细的琴音。
非梦非误。
李玄晏听得真真切切,那人正在后院按琴,与他隔了一排密密的修竹。涿下城中,山风如昨。
弹得还不算好,似乎只是初学者的水平。
他抬脚刚想走上前,林中却隐隐传来长剑破空声,一招一式,极尽凌厉。
似乎在警告他不要走近,又似乎是在邀请他向前,共同欣赏这曲剑舞。
长夜之下,红烛飘摇。李玄晏立在原地,听着无比熟悉的曲调,和着节拍,高声唱道:
“问此去、向苍茫四野,
“海晏河清!”
歌声一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