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中低诵着无人理解的祈福咒语,口中发出的每一个音节,无不古朴森严。
却夹杂着雄鸡的厉声嘶鸣,听得莫日根寒毛倒竖,所有兵士都寒毛倒竖,冷汗簌簌滑落。
海东青稳稳地立在他肩头,看大巫司从侍从手中接过冷冷地映出了人面的大侵刀,左手拇指与食指按着刀脊,从顺滑的表面上一捏而过,试试锋芒。
大巫司满意地点了点头。
下一秒,刀尖从空中一闪而过,卷出了风的碎屑。
白光劈下,雄鸡的脖颈登时裂成两半,猩红的鲜血喷涌而出,一股股弹进大巫司早就准备好的白色细瓷碗中。
再次有白光闪过,大巫司划开鸡腹,将手指放在唇边,开口吹了声高高的呼哨。
海东青从胸腔中发出一声沉雄的长鸣,张开灰黑的双翼,金色利喙叼起暴露在目光中的鲜红鸡心,摆头一扯,弯曲的脚爪在大巫司肩头借力一踏,用力拍动着双翼,振翅飞向半空。
猛禽叼着尚且微微跳动的鸡心,慢悠悠地划过众人头顶,在空中抛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将鸡心抛在碧绿的春草丛间,瞬间摔得粉碎。
大巫司的指头沾着瓷碗中温热的鸡血,从下颌开始,一点点涂抹在脸上。片刻以后,如同戴着一张赤褐色的面具,身上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腥味。
他再次低念了一段诵文,伸出双手,清脆的拍掌声回荡在原野上方。
骨碌碌滚过的车轮,分开了山丘底下排列得浩浩荡荡的战甲。
春草间停下一架马车,凶神恶煞的守卫用力掀开缎帘,从车厢中扯出两个戴着脚手镣铐的年轻人,推着他们从人群自动退让的道路上,一步步地走到小丘下。
萨仁身形一动,无声地跪服下去。
阿尔斯楞却立在原地,没有动弹。
莫日根已经看不清大巫司的表情,只见他高高举起一只手臂。
守卫伸出脚,精确地踹在两个年轻人的膝弯处。道伦梯布口中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脸涨得通红,却被贺子衿在袍角一拉。两道身影站立不住,纷纷跪了下去。
海东青在他们头顶紧紧盘旋,兽眼锁定了直直地跪在那里的两个人。
莫日根的双眼一转不转地凝视着那个方向,看到贺子衿顺从地跪倒在地时,心中猛地一揪,眼眶涌起热意。
他的视线尽头,却有身影微晃。
大巫司刚想开口,却听见大君沉声逼问:“你一生愧对你的国家,现在一切就要结束了,没有什么话想说吗?”
莫日根微微一怔。他听出阿尔斯楞似乎压抑着自己汹涌的情感,有意借着引领贺子衿反思的机会,问贺子衿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到底是心疼他,不忍心看他就这样死去,在世上不曾留下一丝痕迹。其实贺子衿在剡都的楼阁间长大,要回到天狼骑中,也绝非什么有潜力的战将,除了将一份不甚完美的战策给了一个剡都的女人,又何来“一生愧对”宿州?
他看见大君的手用力按在腰侧的剑柄上,萨仁跪在那里,的面色唰地白了,紧张地咬住了下唇。莫日根几乎可以肯定,只要贺子衿此时开口告饶,或者喊一句冤枉……甚至说今日落雨,不宜祭旗……只要表现出一丝求生的欲望,那个老人都会拔出长剑,暴喝着勒令所有人从山丘上退下去吧?
如同已经濒临爆发的边缘,冲动之下,不会在乎努图格沁家族在他身上施加的任何压力,不会在乎百官会怎样看待自己,不会在乎自己日后该如何生活,不会在乎,不会留恋……权与力。
贺子衿的桃花眸微微一动,用力闭上双眼。
说啊!说啊!莫日根不敢移开视线,他和其他大气不敢出的士兵一样,和萨仁、达蒙之流一样,紧紧地盯着贺子衿终于张开的嘴。
说啊!说你不想死,你想活!
只要说了,就有人能保证你活下去……不是么?
天空中的海东青,似乎感受到了原野上剑拔弩张的气息,紧张地嘶鸣一声,意图向下俯冲,停在大巫司的肩头。
大巫司的神色立即变了,拼命地向自己的宠物挥动双手。宿州人相信巫司的猛兽有灵性,猛兽在祭旗的半途停下,回到他的肩膀上,就表明整场仪式都必须停止。如此关头,倘若海东青回到了地面,大君是一定会喝止他接下去所有举动的。
原野上跪服的士兵,纷纷仰起了头。
万众瞩目之中,谁也没想到,一只手臂蓦地抬起,越过了人群,惊得从他头顶一掠而过的海东青大力扑动双翼,重新拔地而起。
“飞吧!海东青!”玄色衣角飘动,那个年轻人高高举着左手,笔直地指向布满阴霾长生天,“一路飞过北疆,飞到皇城,替我把心里想说的,都告诉那个姑娘吧!”
道伦梯布抬起头,眼前一片模糊。
贺子衿啊贺子衿,你为了不让阿尔斯楞日后被努图格沁家毒害,局面乱成了这副样子都不肯接受大君的暗示,不肯从这里走出去,亲口将这些话告诉那个人,而选择在这里大声喊出来么?
你明知道,她不在这里也听不见你说的这些话……又有什么用啊?
贺子矜高举着左手,在半空中一下又一下地挥动,用尽全力。
“飞啊!飞向……人间的尽头!”
“替我告诉她,我爱她,我真的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