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边的中年女子,掌心覆上秦鉴澜的额头,下一刻惊道:“你发烧了,我去给你煎些药来。”
就起身出去了。
背影匆忙,带着点罕见的狼狈。
简直像是在逃避她咄咄逼人的问题。
秦鉴澜闭上眼,额头只是微烫,头晕也只是一阵子的感觉。
她想胡夫人之于贺子衿的评价,倒也算客观,只是说出了在胡夫人的立场上,对贺子衿的所见所闻。大概多年来住在镇北关的胡夫人,早前也就和幼时的贺子衿接触过一段时日,后来再见到的贺子衿,已经滚过剡都的一连串刀山火海,那种心态,和人自身最无瑕的童年,又如何能相提并论呢?
何况胡夫人本不是爱抨击人的性格,自己看到的贺子衿是个良善人,自然也不想多提及这件事。
药液墨绿浓稠,盛了满满一瓷碗,隔着老远就散发出一股苦味。秦鉴澜捏住鼻子,强忍着胃部翻涌之意,仰头喝下了。
胡夫人满意地收好碗,帮着她将被褥拉过肩头。
意识本就昏沉,眼前刚黑下来,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划过一道白光。
刀锋的冷白色,泛着金属特有的光泽。
荒芜的庭院,她抱着头,蹲在枯井旁。
身边倒了六七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横七竖八的,堆叠在一起。
一片沉寂中,利器破风之声,卷起庭院泥土的腥味。
只有一条轨迹,笔直地刺向秦鉴澜。
耳朵敏锐地捕捉到破裂的风声,秦鉴澜怔怔地抬起眼帘。
都说人将死之时,是会回想起自己这一生的。
她眼睁睁地看着匕首的那道白光,冷硬而无情地推向自己,一寸寸地逼近,脑海中却只是回响着这句话,丝毫没有出现任何一帧场景,有关自己二十年来,短暂而无趣的人生。
或许是死前只有几秒的反应时间,流逝得太快了。
可是风声猎猎,师爷端在胸前的匕首,发出龙吟般的嘶鸣,分明悠长而优雅,穿过漫长的、重叠的时空。
仿佛过了整整一百万年。
却没迎来想象中的疼痛——莫非对方的刀太快,快到她来不及痛苦?
就这样毫无痛苦地退出,像是对她高高在上的怜悯。
身体蓦然一轻。
双腿离地,狠戾的力道,不由分说,圈住了她柔软的腰肢。
一道玄色的衣角,从天而降,将她紧紧箍进温暖的怀中,遮挡了在她瞳孔之中,急剧放大的匕首冷光。
她怔怔地抬起头。
率先闯入眼帘的,是死锁的齿关,从男人身体深处,压抑的一声低吼。
泥地上卷过残影,原本快到模糊的桃花眸,在她眼底重又清晰起来。
暴起的眼眶,染上一圈淡淡的猩红。
黏腻的鲜血,瞬间浸湿她腹部的衣衫。
她脑海唰地空白,心中一揪,失声大喊:
“贺子衿!……”
足尖传来扎心的刺痛感。
踹了一脚床架,秦鉴澜从噩梦中惊醒,双手用力扯着厚重的被子,喉咙深处爆发出模糊的呐喊。
胸口猛烈地上下起伏了一阵,气流卷过贝齿,从口腔一路向下,接连压迫着负荷超载的肺部。
温热的汗津,接二连三地涌出单薄的脊背,顷刻打湿了衣衫。
回过神来,天光早已大亮。
胡夫人抓的那副中药很见效,加上整个人蒙在厚厚的被子里睡了一夜,刚刚又出了一身大汗,她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