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之上,尊贵的宿州大君一言不发,任由女人的声音,冷硬地砸向地面。
立刻有侍卫背着刀,涌入大殿,架着面如死灰的舞姬们,一个个退下了。
殿外爆发出凄厉的哭喊,随之是粗鲁的呵斥声。
鼓点立即再起,密集如雷雨。年轻女子们的求救声,湮没其中,再也听不见了。
殿内宫人如没事人那般,纷纷举起酒樽,相互调笑。
桌边的美姬再度举起酒壶,对着她的酒樽倾倒,纤细的手腕却颤得厉害,再也倒不出一条直线,倒不成一道酒的幕墙。手上一动,酒液倾洒而出,落在秦鉴澜的手背上。美姬低低惊呼一声,眼看就要跪下,生怕她发怒。
秦鉴澜顿时失笑,挥了挥手赶她走,美姬千恩万谢地退下。
“皇额吉,名为萨仁,”不等她开口问,贺子衿盯着前方优雅落座的女人,冷声解释道,“类似于你们的皇后,达蒙的母亲。出剑那个,是大君身边的侍卫,萨仁的亲弟弟,费什坦。”
方才的阿尔斯楞,气场太过凌厉,以至于秦鉴澜几乎没注意到,他旁边一直立着的那个高大男子。男子比达蒙略年长些,肤色黝黑,身上挂着不知是什么猛兽的皮毛制成的衣物,一脸凶恶。
“不是,他为什么可以这么轻而易举地杀人?”秦鉴澜捂着嘴转向贺子衿,“那个舞姬,做错什么了么?”
“宴席的节目是萨仁安排的,她自然最知道大君的喜好。如此一来,那个舞姬,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贺子衿目不转睛地盯着身前,“恐怕是萨仁为后来人铺路的,铺得大张旗鼓。”
没了那群舞姬,大殿正中的通道空荡荡的,鼓声却愈发密集。坐满两旁的宫人与官员,聊得也差不多了,此刻大都盯着殿门,等着萨仁的下一步举动。
秦鉴澜受宴席氛围影响,望向殿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鼓声阵阵,有人和着节拍,一步一顿,缓缓旋入大殿。
桃红舞鞋点地,脚踝上拴着几个金色的小铃铛,随舞步沙沙作响,清脆好听。桃红的衣衫勾勒出窈窕的身段,翩翩舞起的层叠布料下,若隐若现地浮出一截纤细的腰肢。桃红薄纱遮去大半张小巧面容,露出白皙肌肤上,一双上挑的浅琥珀色眸子,媚眼如丝,扭着柳腰,朝席上宫人抛去诱人眼神。
纤细的藕臂起落,在虚空中画出优美的弧形,舞姬旋至阶下。
鼓声停,取而代之的是胡笳,声声齐奏,粗犷悠远。
秦鉴澜没在草原上生活过,自然也没听过胡笳表演,一时觉得这声音粗嘎地振动着,混合在一起,很是磨耳朵,一时有些难耐。
然而舞姬一踩一顿,正正好好地踏着胡笳的节奏。女子一进一退,旋起身来,脚踝上金铃沙沙大作,头饰和脖颈、腕部的环饰也次次相撞。清越的敲击声,响动虽不比胡笳合鸣,却像是指引着乐者的演奏,反倒在乐声中,隐隐占据了上风。
有意无意地,貌美女子在舞蹈过程里,朝着贺子衿的方向,连续抛了好几个动人的眼神。
风情万种,明媚勾人。
贺子衿做戏做到底,握住酒樽,微笑着朝向舞姬,遥遥举杯。
胡笳声渐弱,桃红衣袖飘下。女子挽手遮在脸前,垂下眼睫,向着龙椅躬身。
玉阶之上,再度响起掌声。
啪啪三下,老人缓缓拊掌,声响回荡在骤然沉静的大殿上方,辽远而孤寂。
萨仁站起身,脸上绽出一个难得的笑容:“此舞姬名为都灵,乃是我母族部落所献,还望能讨大君欢心。”
贺子衿同时附在秦鉴澜耳边,逐句翻译。
原来是后宫争宠!秦鉴澜终于了然,但只觉得表面雍容的中年女子心狠,为了替自己的家族争取势力,不惜杀死无辜的舞姬,越发面目可憎。
阿尔斯楞高坐阶上,摸了摸垂落的白须,开口时声如洪钟,竟是剡都话:“此女虽好,但我早已过了寻欢作乐的年纪,消受不了。萨仁哪,你既是□□的皇额吉,考虑周到,就把这小女子,送到□□的帐下吧。”
话锋一转,老人鹰隼般的目光,锁在秦鉴澜身上:“秦家的女子,草原男儿每日出生入死,劳你大度些。”
此言一出,殿内的目光,瞬间从静候一旁的舞姬身上,转向了不知所措的秦鉴澜。
那个瞬间,她无比想拉住贺子衿,问他,这到底算是什么个事?
发丝拂到剪秋瞳前,她终究没有伸出那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