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见到秦鉴澜百无聊赖地反坐在木椅上,抱着椅背,眼神像是在数他的被单上绣了几朵花。贺子衿心中顿觉好笑,想她怎么这么会给自己找乐趣,一面抬起手背,很有礼貌地敲了敲木门,装作是刚发现她的样子:“鉴澜,你怎么在这?”
“别装了。”她翻了个白眼,她翻白眼也好看。
贺子衿理了理衣襟,坐在床边,沉声道:“你想好了么?胡大夫所言并不属实,只要你想留在镇北关,也能生活得很好。”
“我不知道,如果我去宿州,好像什么忙也帮不上。但我留在镇北关,又能做什么?”她低下头,翻着自己的纤纤十指,内心万分纠结,“难不成我日日就是洗衣、做饭,然后秋天去捡皂角?”她已经知道捡皂角的时间是秋天了。
“没人需要你帮什么忙,”贺子衿的桃花眼闪了闪,加快了语速,“你尽可以洗衣,也可以不洗。跟着胡大夫学药草,或者和胡夫人去做点宿州雪芽的小本生意。当然也可以什么也不做,坐在溪边或者山上看风景,夏天吃杨桃,冬天吃樱桃,等日子一天天过去,只要你想。没人需要你来帮忙,你可以就这么闲下来。”
“以后呢?”她摊开手,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以后,你可以买个房子,然后……”他顿了顿,声音蓦地有些苦涩,“成亲、生子……”
秦鉴澜眼角抽动:“我没有启动资金。”
他怔了一下,答道:“我可以给你提供启动资金。”
她从椅子上站起身,贺子衿还没明白她要干什么,秦鉴澜就已经走到了他身前。
下一秒,轻轻一锤落在他肩头。
“我让你提建议,你就这么提?”她叉着腰娇嗔道,“侠女的人生,也是由你来规划的么?”
“那你什么意思啊?”贺子衿龇牙咧嘴地揉着肩膀,“又要问我问题,又不想听我回答。”
……
那当然是因为,你的回答,不是我想要的啊。
秦鉴澜抄起双手,冷冷道:“自己反省下。”
贺子衿却没像以前那样,抱怨女人最麻烦之类的,而是收起脸上搞怪的表情,正色道:“我是认真的,只要你想留在镇北关,你可以过得很轻松。”因为我会帮你。
面前的年轻女人笑了笑,笑得他眼睛有些发直。秦鉴澜以前笑起来,虽然也很美,但也很乖,柔顺而娇弱的妇人模样,像一具皮影,徒有华丽的表壳,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来,灵魂空洞而无物;可现在站在贺子衿眼前的她,笑起来是很不一样的,是能让人甘愿为她赴死的,是摄心夺魄的,是……有感情的。
她说:“我也是认真的,我要去宿州。”我想和你,一起去宿州。
翌日清晨。
小黑在医馆的院落里休息了七天,再见到贺子衿时,精神抖索地用鼻子拱着他的衣角。贺子衿把装得满满当当的布兜系在马鞍上,转头看见秦鉴澜,站在门边和胡大夫一家人告别。她换了身平常的新衣裳,也没化妆,只有耳垂下晃荡着一点深碧的微光。但那张脸立在那里,看上去就是和人们不一样。
银纹玄衣的男人飞身上马,伸手揽了秦鉴澜一把。
马背上坐得笔挺的男人,满眼都是对前程的期盼,混着年轻人特有的那种骄傲。阳光洒落,他在晕开的光泽里潇洒地挥了挥手:“承蒙照顾,日后再会!”
许久以后,秦鉴澜想起阳光下告别的这一幕,她身后是贺子衿温暖而坚实的胸膛,胡大夫拥着夫人笑得一脸慈祥,夫人的双手放在她家小儿子的肩头,八岁的男孩兴奋地跃起来,挥舞着双手,喊声因激动而含混不清:“大英雄!□□,大英雄!”心中仍会涌起一阵暖流。
最好的时光,坐在她自己的英雄身旁。
这时她还坐在马上,和贺子衿走向另一侧的城门。一周过去,她坐在马上的水平竟然有所进步,绝妙的平衡感让贺子衿在惊叹之余,还怀疑她这几天是不是专程坐在马背上练习过。
秦鉴澜看着两侧忙碌的市集和掠过脚下的鹅卵石路,一时有些感慨,随即又担忧道:“出城的地方会不会有关卡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