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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第1页）

胡砂在床上翻来覆去，只觉心神不宁，忍不得，将手指放在嘴里轻轻咬着，一面问自己：怎么了？你到底是要什么？他是师父，是仙人，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她不知道。天亮之前，胡砂做了一个梦。那是一个流淌着杏花香气的斑斓梦境。春日杏花吹满头，谁家少年足风流。他有一双宝石般的眼睛，整个春天都藏在这双眼里。忍不住，款款靠近，像是怕惊了他似的，隔着嫣红粉嫩的杏花，细细看他。在这里，他不是仙人，不是师父，只是春日陌上偶遇的一个少年郎。她眼睛也不敢眨，只怕眨一下，便要害他消失。他回过头来，在皎白嫩红的杏花中微微一笑，唤她：胡砂。天亮了，她醒了。脸上有一颗泪。胡砂怔怔望着外面微亮的晨曦，到底还是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日上三竿的时候，凤狄来了，表情冷漠却是满头大汗，估计他也是花了一番工夫才找到这里的。&ldo;走吧。&rdo;他就说了两个字，便急匆匆地拖着胡砂腾云飞走了。如此这般折腾，赶到芳准院落的时候，他已经在床上等睡着了。凤狄脸色发青地过去跪下，沉声道：&ldo;弟子误了时辰！请师父责罚！&rdo;芳准打个哈欠，揉揉眼睛起身喃喃道：&ldo;罚什么罚，还不快走，迟到的人可是要罚酒五杯的。&rdo;他缓缓走到胡砂身边，抬手将她耳边的乱发理了理，柔声道：&ldo;头发都乱了。&rdo;胡砂只觉心脏一阵猛缩，情不自禁垂下头，脸上烧得厉害。桃源山虽然遭受了梼杌的一次重创，却也不愿示弱于人，故而发出去的请帖一张也没收回，今日景鸾宫来的各家散仙，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人，三三两两聚集在园中，相谈甚欢。芳准刚进去，便有许多散仙笑吟吟地围上，连声道：&ldo;这下你可迟了，最迟的一个！来来来，罚酒五杯！&rdo;早有人用白玉壶斟了五杯酒递上来，芳准慨然不拒，一气饮干，将最后一个杯子倒过来捏在手指间，笑道：&ldo;这下可不怪我了吧？只是许久不见，你们这顽皮性子还没改。见着倒也亲切。&rdo;众人都哄然笑道：&ldo;最最顽皮的就在这儿站着了，他还好意思说别人顽皮！&rdo;凤仪因为昨日受伤，不能出门，这次来的只有胡砂和凤狄。他俩因是弟子，尚未得道成仙，只能跟其他弟子一样，在角落里干站着。好在这园中景致绮丽，名字叫景鸾宫，却并非宫殿，而是一座花园。里面四季诸般美景都可见到，这边还是樱花飞扬，对面便已是红叶乱舞，再转个弯，那里又是白雪皑皑、梅花香寒了。胡砂在园子里走来走去，一会儿捉一把白雪来捏雪球，一会儿又去捡红叶放荷包里当做书签，一个人玩得倒也自得其乐。忽听后面有人朗声报道：&ldo;逍遥殿，青灵真君到‐‐&rdo;胡砂像是被天雷劈中一样，几乎要跳起来，急忙转身，却见一个须发皓白，穿着蓝衫的老仙人翩然降临，身后还跟着两个粉妆玉琢的小道童。那容貌，那神态，竟与画上的没有二样。果然就是他了！胡砂拔腿便要上去，不防被芳准一把拽住手腕，&ldo;现在别去！&rdo;她又急，又激动，又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像是被冰水与热水轮流浇灌似的，只觉浑身都在瑟瑟发抖，竟是安静不下来。芳准安抚地用双手按住她的肩膀，轻道：&ldo;乖，冷静点。现在别冲动。&rdo;这位青灵真君似乎面子很大，资格也很老，诸位散仙都过去与他问好，态度甚是恭谨。芳准隔空朝他抱拳点头示意，见胡砂脸色苍白苍白的，他不由又道：&ldo;他身为真君，自是不同寻常，你不得失礼，务必要恭敬小心。&rdo;胡砂只觉他的声音在极遥远的天外，一点也听不清，她眼里只有那白胡子老头一人。她定定地看着他微笑与众人说话，定定看着他望向这里，定定看着他朝这里走来‐她的膝盖快要支持不住，恨不得立即跪在他面前，求他宽恕，求他送自己回家。青灵真君一直走到芳准面前，含笑道：&ldo;芳准老弟，多年不见，可还安好？那咳嗽的旧疾，好些了吧？&rdo;芳准笑道：&ldo;多谢真君挂念，我已比先前好了许多。&rdo;青灵真君看向一旁脸色发白的胡砂，眸光微动，又道：&ldo;这位姑娘莫非是芳准的新弟子？看着面生得很。&rdo;芳准轻轻推了胡砂一把，&ldo;给真君行礼。&rdo;手却在底下捏了捏她的手腕。胡砂软软地跪了下去，颤声道：&ldo;弟子胡砂……拜见青灵真君！&rdo;他笑呵呵地将她扶起，赞道：&ldo;芳准的弟子果然是与众不同，令人羡慕。老夫记得你还有两个男弟子，一个叫凤狄，一个叫凤仪，今日没来么？&rdo;凤狄急忙过来给他磕头：&ldo;弟子凤狄拜见青灵真君！弟子的师弟因身体微恙，故今日不能来此，弟子替师弟给真君赔礼。&rdo;&ldo;无妨，无妨，快起来。&rdo;青灵真君将凤狄扶起，也赞了一阵，又将没来的凤仪也赞了一阵，这才与芳准携手而去，与诸位仙家正式入座。凤狄走到胡砂身边，见她脸色极为难看，不由低声道：&ldo;胡砂，是身体不舒服么？&rdo;她慢慢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茶过三巡，仙法大会便开始了。几个散仙轮流上去侃侃而谈，与清远每日的听讲也没什么不同。胡砂越听越烦躁，干脆掉头走到枫树林里去，思索着要怎么给青灵真君赔罪。不知过了多久，后面传来阵阵笑声，显见是仙法交流完了，仙人们又开始说笑。有一人抱着一把通体冰蓝的琵琶，铮铮弹了起来，流水一般欢快。弹到一半，便开始高声吟唱，引得天边诸多鸾鸟仙鹤纷纷飞下来合着节拍跳舞。胡砂四处乱看，试图找出青灵真君，忽见他一角蓝衫在枫林中一闪而过，她急忙追至枫林深处，远远见他倚树而立，动也不动。胡砂心头乱跳，慢慢走了过去，&ldo;扑通&rdo;一声跪倒在他身前。&ldo;小人……小人胡砂，拜见青灵真君……&rdo;她的声音在颤抖。青灵真君淡淡看了她一眼，转身飘然而去，胡砂急忙起身要追，忽听他身边一个道童斥责道：&ldo;放肆！谁准你这般无礼地注视真君？&rdo;她急忙垂下头，断断续续地说道：&ldo;我……小人不敢……小人冒犯了真君……只求真君宽宥！&rdo;那道童冷道：&ldo;冒犯仙人的凡人只有打入地狱一说，何来宽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rdo;胡砂颤声道：&ldo;小人……已经死过一回。只是真君既然将小人送到此境，必然是慈悲为怀的……小人诚心认罪，求仙人饶恕！&rdo;道童的声音稍稍有些缓和：&ldo;看你年幼懵懂，真君也感怜惜。只是真君仙身为你窥破，实乃大不韪，绝非轻易可恕。你说你是诚心，诚心却在何处？&rdo;胡砂愣了半晌，轻道：&ldo;这……小人不解，还求仙人解惑……&rdo;道童淡道：&ldo;海内十洲有诸多天神遗落之物，你且去，将水琉琴取来，交给真君。真君自会感你诚意，送你回家。&rdo;胡砂完全迷糊了，喃喃道：&ldo;可……我……我怎能……&rdo;&ldo;天神遗物难得有金木水火土一套，金琵琶如今已被他人窃取，下落不明。剩下的木昊铃与土堰鼓，还有御火笛，均不知所踪，只剩瀛洲的水琉琴安置在野地里，由妖兽看守，无人能近。你若能取来水琉琴，真君自然如你所愿。&rdo;胡砂沉默良久，突然开口道：&ldo;真君要天神遗物……有什么用？真君是仙人，都无法取得水琉琴，我不过是个凡人，更不可能拿到了……这……这件事我怎可能办到？&rdo;他根本是在强人所难吧！道童厉声道：&ldo;放肆！真君行事，何时轮到你来过问？此为给你的试炼，你竟疑心是真君有私心，简直冥顽不灵！&rdo;胡砂垂头不语。枫林里陷入一种奇异又凝滞的气氛中。枫林外传来阵阵说笑声，悠然自得，胡砂却觉得与自己是两个世界。方才她还享受着仙人们的自在逍遥，现在却倍感煎熬。有人在叫好，连声道：&ldo;芳准来一个罢！多年不听你唱曲，今日能闻，当真是奇迹了！说起来，青灵真君又在何处？莫非是先走了？&rdo;众人又是说笑一番，似乎也并不在乎谁去谁留。过了一会儿，只听外面琵琶淙淙又响，扭弦走得又急又烈。胡砂心中一动，竟忍不住回头去看，却见远远地，芳准一袭白衣，捧着那把冰蓝琵琶半卧于青石之上，长发委地，隔着烈焰般的枫林，像一朵优雅的云。这又何止是一幅画。胡砂心中竟不知是什么滋味。他开始唱：&ldo;三千世界，众生黩武。花魂成灰，白骨化雾。河水自流，红叶乱舞。&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