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七点左右,傅子淼离开赵舒川暂住的小破公寓,开车来到天城汉中路的一家心理咨询室。因为提前约好的时间,医生像往常一样,在放松室等他。
傅子淼靠坐在软质靠椅里,与在小公寓时的状态不同,此时的他看上去十分疲惫。
医生照常询问了一些问题。烟山町
“这几天的睡眠时常有增加吗?”
“和以前一样,没太大变化。”
对于这样的回答,医生并为感到意外。
“我会适当增加药量,不过傅先生,刑警的工作环境本就具有一定的危险性,以你目前的状态已经不适合再继续工作了。我还是建议你先暂时停下工作,配合我积极调整状态,否则情况会继续恶化。”
傅子淼有些疲惫的捏了捏眉心,“再给我点时间。”
医生无奈的摇摇头,对于这种固执己见的病人,他也不是头一次遇见了。
傅子淼的失眠症,是自赵舒川成为卧底之后开始的。起初还没那么严重,一天能睡上四五个小时,到现在演变成一个星期只能睡上四五个小时,这使得他不得不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
忙碌起来,反令他有得以喘息的机会。这样的状态以前也曾有过,那是时燚刚出事的那,他也像现在这样浑浑噩噩,人前人后两种面貌。在人前,他永远都是冷静自持,杀伐决断的重案组队长。然而回到家里,褪去一切粉饰的伪装后,他只不过是一个错失挚爱的可怜虫罢了。
自从赵舒川离开后,傅子淼每天从警局回到家后,面对冰冷空荡的屋子,一切又恢复如初,整个人堕入无尽的黑暗里。屋里没开灯,他坐在沙发里,一坐就是一夜,内心平静的犹如一潭腥黑浓稠的死水。
上百个夜晚的独自煎熬,默然独守都是支撑他走下去的精神口粮。
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个像李耀华这样的败类毒瘤,可赵舒川,他的小川,只有一个。
如果他真的可以选择,他又怎么心甘情愿的让赵舒川走上一条未知的险途?如果他真的可以选择,他更愿意把人关起来,永远锁在自己可掌控的范围内。
但事实是,傅子淼清醒近乎冷情。他不可能因为个人的私心,让一个大好青年沦为自己的困兽。他为他坚守,为他惊惶,为他犹疑,为他心碎,更为他骄傲。傅子淼看似洒脱的放了手,眼睁睁看着赵舒川在险恶肮脏的世界里潜形匿迹,生与死仅一念之间。
可这时候的他,又何尝不是在疾风骤雨的黑夜中踽踽独行?
傅子淼想象着自己是怎样一下子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里,又是怎样一步一步爬上来的,如今场景重现,他又面临着一个险恶的轮回。过去的痛苦淅淅沥沥的淋着心,那种痛是比子弹射射穿身体的痛还要强烈上十倍百倍的。这种痛,他承受不住第二次。
想起在打雷下雨的夜晚,赵舒川会像个孩子一样躲进自己怀里,还调侃自己是个十足的胆小鬼。
其实赵舒川错了。
傅子淼疲惫的闭上眼,心想:他才是真正的胆小鬼,一直都是。
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哥第一个不会放过我。
傅子淼走后,赵舒川把自己的狗窝简单收拾了一下。不为别的,只是希望傅子淼下次来能看到一个干净整洁的环境。让傅子淼这个洁癖症患者睡他这狗窝似的地儿,还真是难为他了。
出了身汗,赵舒川干脆脱光又洗个澡。站在花洒下,任由细密温热的水流淌过每寸肌理,骨骼关节处的酸胀感被一点点冲散。连同消失的,还有外表之下套上的一层又一层的厚重伪装。
他是时燚,也是赵舒川,现在又是阿仇。他能随心所欲在这些角色中切换自如,可笑的是,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事。赵舒川面无表情的看着氤氲雾气包裹住的镜子中的那个模糊不明的面孔。回忆着自己短促狼狈的上辈子以至重新展开还未过半的这辈子,无论何时,自己似乎一直处于一个戏剧性的世界中。有时候,就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这一秒他究竟应该是谁。
赵舒川抬手抹去镜面的雾气,看到的是一张苍白冷酷的面孔,陌生却熟悉。
内心没来由的滋生出一股厌恶,厌恶眼前的一切,包括镜子里那个模糊多变的面孔。人总会陷入一种无望的循环里,一个劲儿的粉饰出一个又一个自己,恨不得填满每处缝隙,苦心经营着一个密不透风的虚妄世界,越活越累。
赵舒川心想:好在他是清醒的。
因为在傅子淼面前,他永远都能做回真正的自己。可正因为清醒,他才能够深刻的认识到,对于自己现在的身份,和傅子淼的每一次见面都是越界。因为这不仅意味着他给自己卧底的身份暴露安插了潜在隐患,同样也是不可挽回的将傅子淼拽入了危险的逆流之中。
他哪能不知道,从头到尾都是傅子淼心甘情愿陪他跳入这漩涡中来的。在这场危险的游戏中,无论是自己,还是傅子淼,谁都不可能在置身事外。
至于他自己,游戏进行到这里,他早已无法全身而退。
赵舒川俯身将双手撑在洗手台上,水汽熏的他眼睛有些湿润,眼底的寒气却没有丝毫缓和下来的意思。
很快他又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或者换句话说,以他对傅子淼的了解,他早就该意识到这个问题了。
若仅仅只是对赵舒川,傅子淼不必也不会做到这个地步。
想到这里,赵舒川的心骤然一紧。
他简直是被爱情冲昏了头,他怎么忽略掉了这么重要的一个细节——不知从何时起,傅子淼看他的目光较之之前发生了变化,多了一份含蓄、隐晦不明的神色。这种目光赵舒川太熟悉了,因为那正是他还是时燚的时候,傅子淼时常对他投注而来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