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牧再次将不知解释过多少次的失忆理由拿出来说:“你要知道,当时你选用的新药会对你的记忆进行无差别攻击,不管是美好还是糟糕的回忆,都有被它抹掉的可能。”
沈渡津自嘲地笑道:“那我还真是不幸运,被抹掉的都是些可能还不错的记忆,我父亲对我做过的那些事却还是一清二楚。”
“所以人要活在当下,对现在的你来说那些失去的记忆就如同昙花一现,但你往后的人生里还能看很多次昙花盛开。”
杨牧终于注意到沈渡津缺水发皱的嘴唇,走到饮水机前贴心的为他接了杯温开水,“不用执着于那些不好的,那本就是不该留下的。”
沈渡津接过一次性杯抿了一口,异常纠结又执着道:“我永远都忘不了。”
他不可能忘记齐德在他十四岁那年近乎绑架似的将他带走,将他关入禁闭室里逼他屈服,不能忘记齐德完全背离人类道德的训犬理论。那些往事就像恶刺一样,沿骨而上,附骨而行,扎进血肉里。
杨牧:“那个人你打算怎么办?”
一次性塑料杯被沈渡津捏得变了形,发出细碎的响声,他艰难地开口:“我不知道。”
训犬师机构里有私人教师一对一上课,他从来没接触过正常环境里的中学生活,也没有过那些年少懵懂而生的爱意,更没有爱慕者让他实践如何拒绝别人。因此面对突然闯进生活中的齐度的故人,他的第一反应是惊恐和逃避,缓过神来后又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并不擅长规划自己的人生,从前是被迫决定人生走向,等到决定权回到自己手里时,他反而什么都不会啦了。要是硬要找出一个值得活着的理由,那就是让沈慧和沈俞过得更好。
沈渡津的“不知道”突然摁下了沟通的暂停键,诊室里突然陷入一片安静当中,只有墙上的挂钟有节奏的走着秒。
杨牧思考良久:“这样吧,换个角度思考,其实顺其自然就很好,你不需要给予他过多的关注度,坚持你的立场,他会很快就淡忘你的存在。”
“毕竟他现在百般纠缠,或许只是在见到你以后激起了他内心深处对于齐度的记忆而已,等到他的兴奋降到阈值以下,一切就会回到正轨。”
沈渡津病情并不稳定,杨牧思来想去也只是让他保持现有状态而已,过多的折腾反倒会适得其反。
沈渡津低着头,他对不熟悉的事物天然的警惕心比平常人高,明明就诊时坐的椅子有很舒服的靠背,可他偏偏就是正襟危坐。他咬着嘴唇上的死皮,很认真的思考着“以不变应万变”的可行性。
半晌后他才点点头:“知道了。”今天他来找杨牧并非是想让他提出具有建设性的建议,而是他急切的需要一个发泄的途径。
不要变成这样
沈渡津离开医院前想去回春楼找沈慧,但下一秒又亲自否决了这个想法,沈慧不知道他请假看病的事,见到他估计又会有许多问题要他回答。
于是他出了诊室后便径直离开医院,早上十点半,外面日头正盛,面对难得的空闲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向雇主请了一整天假,除了回家无处可去。可回家也无事可做,困顿之后异常清醒,脑子里像有一条绷紧的线时刻扯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令他无法彻底安定下来。
他犹如没有自主意识的傀儡般在街上游走,将近正午时才生出回家的念头。然而回家并不顺利,或者说是他真正体验了一回什么叫做有事找上门。
彼时他刚到家门口掏出钥匙,在钥匙插进门锁前一通电话打进了他手机,走廊里瞬间回荡起一串带着杂音的铃声。
这台手机被沈渡津买来时便是二手机,不知是不是这台手机曾经进过水将喇叭泡坏了,从它到沈渡津手上时便只能发出沉闷的带有杂音的铃声。
后来他也不小心摔过几次,屏幕已经呈现雪花状,他还是一直都舍不得换新的。只是一个通讯辅助工具而已,能用就行。
电话是钟期打来的,钟期在夜幸和他关系不错,但交流也仅限于在工作场所,平常他们基本上是不会聊天的,这个点他打来电话就更是反常。
沈渡津刚按下接听键,钟期明显惊慌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沈哥,你有空吗……”
沈渡津眼皮一跳,他预感接下来钟期要说的事不简单。他和钟期几乎是同一时间进的夜幸,夜幸排斥新人的现象比较严重,他和钟期自然而然就成了抱团取暖的对象。
一开始是钟期先找上的他,他比钟期大个几岁,不容易被人揉扁搓圆,钟期便把他当靠山叫他“沈哥”。后来沈渡津实在不习惯别人管他叫哥,就让钟期改叫他“小沈”。
现在再次叫回“沈哥”,必定是出事了。
沈渡津将钥匙放回衣袋,他还没真正到家,于是说:“在外面,怎么了?”
对钟期来说,此时沈渡津透着清冷的声音不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是强心剂,他强忍着哽咽将事情经过大致讲了一遍。
沈渡津越听眉皱得越紧,他对钟期的过往毫无所知,唯一了解的就是钟期是个找不到工作迫不得已到夜幸做侍应生的穷苦大学生。
但现在钟期告诉他,自己曾经被包养过,并且前金主再次找上了门来。在沈渡津眼里,钟期一直都是心思单纯不谙世事的,现在知道真相未免使他三观有些碎裂。
钟期忍不住哭声:“就是这样,不知是他哪个朋友在夜幸看到了我,他昨晚终于查到我的新地址,追到我家里来……把我家弄得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