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现在还记得腊月十二的天色有多渗人。
当我九死一生从土匪窝里爬出来时,身前和身后都是风雪,头顶上空是一抹不详的红月,像一只破碎的眼睛,静静地躲在雪云里,凝视人间。
那一日是我从军七年都不曾遇到过的严寒,我一路和追兵缠斗至凉山峭壁,折柳剑、手腕上的弩箭、攀岩凤爪不是被击落,就是弹尽粮绝。
直至最后,我从靴子里拔出防身的匕首,消灭了最后一个土匪。
事情本该是如此结束的。
即便被风雪困在悬崖边,当时的我也仍旧有生还的可能性,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事的话。
接近子夜时,风雪终于变小,近乎力竭的我开始一步一步往山下挪。
就在那时,我看到了宋璟,还有和他共乘一骑的柳纤纤。
前半夜风雪那么大,宋璟他竟然有办法派人在凉亭四周围起遮挡风雪的帷幕,又在里头点上火炉、温上美酒佳肴。
隔了那么远,我都能闻到肉香和酒香,甚至还有我带来燕云的暖香。
在冰天雪地之中,那个亭子俨然一个温暖的避风港,而这一切,他从来没有为我做过。
我看着宋璟拥着柳纤纤下马,和她青梅煮酒,秉烛夜谈。
二人燃放起华丽的火树银花时,我才回过神来,开始向他们呼救。
当时的我,只有一个想法:我要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我才能质问宋璟和柳纤纤是怎么一回事;
只有活下去,我才能清剿干净土匪海盗,才能为霍家姐姐和无数白凤军将士们复仇。
只有活下去,才能回玉京和母后、皇弟共享天伦之乐,太平盛世。
我要活下去,不只是为了宋璟。
可当时能救我的人,只有他:“宋璟!宋璟你回头看看我!救命啊!”
他们一起立在亭前,高大的火树银花的光芒映照他们的脸,我看着他们言笑晏晏、耳鬓厮磨,不时玩闹,像世界上所有的新婚夫妻一样。
可笑宋璟还说他们二人是义兄义妹,清清白白,绝无越界。
最可笑的是,我还相信了他的话。
“宋璟!柳纤纤!救救我!哪怕帮我把攀岩凤爪递上来也好,我绝对不会怪你们俩有私情的!”
我拼命呼救,喊得嗓音嘶哑,可那两人却置若罔闻,仿佛我的声音还比不上雪飘落的声音。
有那么一瞬间,宋璟似乎听到了动静,想要转头,可柳纤纤却紧紧挽住他的臂弯,还将脸侧了过去,在他唇边蜻蜓点水了一下。
下一刻,宋璟就把持不住地拥着她进了亭子。
“呵呵,男人。”我说着这话,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
泪水又被寒风冻得凝结在脸上,我一边抬手擦脸,一边摸索下山的小路。
变故就发生在这一刻,身侧突然有掌风破空袭来。
我连忙拧腰躲避,可冻僵乏力的身体已不如平日灵敏,我硬生生挨了半掌,连退出几步。
就在我想要反击之时,黑衣蒙面的偷袭者又从完全相反的方向劈出一掌。
这一掌比方才更快更强劲,我瞬间被劈出悬崖外、直直往下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