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蒸的闷热过后,突然某一天一场雨带着凛冽的风,把皇城的花草树木凋零得肃杀许多。身着冬装,人们穿行在凝雾四起的宫道,鼻息中满是冰珠子的味道。
石澈不苟言笑已有几月余。连望也不多强求,只要自己还能进蒲彧宫,石澈还愿意让自己接近,保持这样就好。
连望当然怀疑过是不是石澈生病了,暗里让太医以“更季养生”的名义前去打探。但太医只说是心病,乱吃药只怕问题会更严重。
像去年冬季那次一样,连望用牛皮纸包着土豆等烤物去找石澈时,石澈还是那般拘谨。连望却不曾止步不前,脸上满是幸福满足的笑容,看得人的心都不自觉地软下来。只是石澈还没软下来多少,又不得不自己再强硬回去。
刘奂吾也不停地想办法吸引连望的注意力,各种手段层出不穷防不胜防。可即便连望吼得皇城震颤,他面若冠玉的浅笑是跟瓷偶一样不动分毫。
烨翎最近学的入神,经常就把自己钉在元书房,怡霓宫,还有武场。小金子最近找了个跟宫外赚钱的路子,也是忙的不见尾。小金子不在,福闰要干的活就翻了一番。而他还是不怎么让石澈帮忙,说是石澈心情不好想让他多多休息。闵荷最近不怎么出现在蒲彧宫,她但是经常去旭卿那里玩。要说姚正阳的话,早就不想看见他的样子。
还有连望,每次甩掉牛皮糖一样的刘奂吾都是一副风尘仆仆,赶到蒲彧宫贴在石澈身上,用温暖甜言蜜语填满他的耳朵。石澈却把连望隔离在心外,不敢打破那面墙。
他将自己的心放逐到冷寂里。理想中,时间会将他重新雕刻成习惯孤独的样子。可是似乎每次还没怎么把旧的自己削去,连望一出现在他面前,受伤的地方马上就冒出原来的新芽。谁叫本心难以逝去,之前的痛苦又成了无用功。
石澈格外清醒的厌恶自己。他知道,自己一边希望能有更好的人陪伴在连望身边,一边又难以自抑地希望连望拒绝刘奂吾,而继续留在自己身边。这样又只会让石澈越来越深感自己的坏,再次竖起自己与连望之间的屏障。
石澈自己是出宫看过。外面实在是空旷辽阔,虚无中不知道隐藏着多少危险。他没在皇都走几步,便退回到四四方方,而熟悉安稳的蒲彧宫中。
昨晚睡前,连望向自己报备,远方一个小国的使团,在京郊的驿馆碰到了带病的老鼠。那帮使臣据说友好而诚恳。石澈也觉得该去慰问些许。虽然他没说,还是感觉自己不该对连望多说话。
暮色将至,石澈的眼皮竟突然猛地跳个不停。他第一时间担心的是连望,可又总觉得不太对劲。思来想去,大概是自己又想多了吧。
没过多久,他就听见外面闹哄哄的,宫道上也是一群人混乱的步伐,很快还响起了井然有序的脚踏声,瞬间激起了连望的肌肉记忆。
宗林军,怎么会这么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后宫里。若是暗卫的话,又不太像他们的行事风格。
石澈隐隐不安,感觉到一丝凶险的气息。他拜托福闰照顾好烨翎,掖紧衣领,便走出蒲彧宫。他循声而去,在嫣芷宫门口发现了人群。
不会又有人犯事了吧。石澈在心中不安道。
他慢慢靠近人群,嫣芷宫门口已是被宗林军相围。那些人见到他便低头行礼,为他让出一条向前的道。石澈走到最前端,竟是郑窈高坐于轿上,眼神讥讽。而令羲则站于一众嫣芷宫宫人前,面对郑窈毫无惧意。他们之间,一个男人在这种冷天只着单薄布衣,浑身上下都是血腥味,颤抖着跪在地上。
石澈认识这个人,之前和他是住一个伙房的。
“你既污蔑此人身上的药是本宫差人下的,可不得空口无凭。”
“自然不会。嫣芷宫内应有一宫女名为清梅,近日经常给这人送予参汤服用。故才会药性发作,在宫道冒犯了臣妾。”
闻言,令羲身后走出一宫女,出来相辩:“回二位娘娘。他与奴婢不过同乡。近日天气变冷,奴婢担心他身子受凉,才会把宫里分发的参汤多端一碗去给他。只是从未在汤中添过药,我们家娘娘也并无害人之心,还望佩妃娘娘明查。”
清梅说完,令羲以目光安抚,又将眼神犀利对准郑窈。
人群中走出一人,缓缓走向两队人之间。
“舒侍卫既是被下了药,冒犯之事即是无心之举。叫他受此冻寒之苦,恐有违陛下宽仁待下之风。”
石澈来到舒侍卫身边,无视他眼里的劝阻,把身上的裘袍披在他身上。
郑窈不屑道:“承威郎真是慈悲为怀。只可惜再是无心,再是宽仁,也要视事而定。承威郎如此袒护,也是包庇祸事,其心亦可诛。来人,把他给本宫拿下。”
眼看周围侍卫就要动手,石澈自顾自地护在舒侍卫身前。正一筹莫展之际,远处又是浩浩汤汤地驾到。
“谁敢动手?”
令娥面色庄严肃穆,如定海神针般乘轿而来。
众人当即俯身行礼,郑窈同样要下轿行礼。可她还没回去,又被令娥叫住。
“佩妃,你当下虽有协理六宫之权,面对贵妃却高坐轿中,是不是有些不太尊敬娉贵妃?”
郑窈再从容不迫,也只得赔笑:“娘娘说的是。可是娉贵妃如今疑罪未明,臣妾也不过是为了正正不良习气。”
“天寒地冻,妹妹不注意保暖,就别往那么高的地方去了吧。”
令娥不留半分颜面。郑窈尽管有所不服,还是不得不听命而行。
后宫中人差不多都已到场,郑窈声称也不愿劳扰众人,命宗林军搜查嫣芷宫。令羲对此并无异议,敞开大门放进宗林军。
嫣芷宫里天翻地覆,外头静默如寒却难抑焦躁。不知过了多久,一人奔跑出嫣芷宫,将一物呈报于众人。
“此物出于娉贵妃寝殿房梁之上,其药效,与舒侍卫所出无异。”
令羲的贴身宫女忙上前反驳:“胡说,娘娘寝殿里从未有过此物,你怎可信口雌黄!”
“微臣并未胡言,此事自有人见证。”拿着东西的侍卫刚说完,一个太监就满脸错愕地走出嫣芷宫,全身脱力后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