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家女儿受到的伤害再也无法挽回,郑欣这辈子都被毁了,这个孩子未来的路该怎么走下去,郑父郑母心中也是一片仓皇茫然,完全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
按照知青办那边的安排,郑欣接下来就可以病退回城了,赖国昌这次来,就是陪着郑父郑母办理回城手续的。
考虑到郑欣跟马架屯那边关系紧张,如果是郑家人自己去办,说不定关志成可能会故意卡着手续,不给人家在回城证明上面签字,所以赖国昌亲自领着郑家夫妻俩下去办好了手续之后,才到靠山屯来的。
郑欣也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带上了叶青给她开的接下来几个疗程的药方子,在向叶青郑重地鞠躬道谢后,就老老实实地准备跟她的父母回老家去。
叶青也对这个姑娘的境遇很是遗憾唏嘘,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这姑娘要做的就不应该是自怨自艾,而是要想办法积极面对人生,回了城之后,想办法给自己找一份工作,哪怕是个临时工都成,努力地靠自己的本事活下去。
在郑欣在卫生站治病疗养的这大半个月里面,叶青跟这个姑娘打过不少交道,也发现这是一个很有韧劲的姑娘,所以她一直在劝对方不要认命,越是逆境越能激发一个人的潜力,总之给这个命运多舛的姑娘各种加油鼓劲儿。
看得出来,这姑娘把叶青灌输的那些鸡汤都认真记在了心里,一直都没放弃对未来的憧憬和追求,估计等她回了城,也应该能靠着自己拼出一条出路来。
而且刚刚郑家父母来的时候,叶青一直在注意观察,发现郑家父母对郑欣还挺重视爱护的,并未一上来就对自己的女儿加以指责。
这让叶青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觉得郑欣还挺幸运,有一对真正爱她的父母,看样子回城之后,这姑娘的日子应该也不会太难过。
于是叶青就默默地跟在赖国昌和伍永兵几个干部身后,准备送郑家这一家三口离开靠山屯。
然而,就在送行的路上,赖国昌跟郑家父母闲聊,出于关心,叶青多嘴问了郑家父母一句,等郑欣回城之后,家里面对这个女儿有没有什么具体打算。
本来以为会得到诸如先让孩子在家里养病一段时间或者是给郑欣安排一个轻省的工作之类的答案,但让叶青怎么也没料到,郑母竟然告知她,已经给郑欣选好了相亲对象,等郑欣回去之后,就会安排两人见面,如果郑欣觉得合适的话,马上就能领证结婚。
可能是知道这样的安排太仓促,郑母忙补充解释道:
“家里就那么大,住的地方也不够,郑欣下乡来插队后,她二哥也娶了媳妇儿,如今大嫂二嫂都相继怀孕生了孩子,家里面的房子早就不够住了,现在她回去也只能在饭厅里面打地铺,还不如趁早嫁出去。”
“况且发生这种事儿,她如今这副模样,就算回了城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街坊邻居看见了,也不知道会传出多少难听话,还不如赶紧找个人家嫁了,嫁得远点没人知道她下乡喝农药的事儿,就没人说闲话了。”
叶青脸上本来还带着笑的,听到郑母这番看似合理其实牵强附会的解释后,笑意顷刻间消失殆尽,一颗心更是不受控制地往下沉。
郑欣的脚步也不由得僵住了,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眼睛瞬间涨得通红,本来激动急切想要跟着父母回城的心,这会儿彻底冷静清醒了过来,满眼只剩下惶恐和绝望。
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好不容易才捡回了这条命,本来以为父母就是她的坚强后盾,可以让她重新鼓起勇气面对新生活,万万没想到,父母给予她的,并不是鼓励和支持,而是一记背刺。
郑家父母并不觉得这样的安排有什么问题,在见郑欣脸上明显露出排斥后,郑母还连忙解释道:
“你放心,妈不会推你进火坑的,就算是给你找对象,肯定也在找媒人仔细打听过的,这个人是咱们县造纸厂的,还是个车间组长,每个月工资三四十快,虽然死过一个老婆,但那个前老婆就只生了一个小丫头片子,条件绝对差不了,而且你的情况我也让媒人传达了,对方表示不会嫌弃你的身体残疾,只要能给他生个儿子就成。”
郑母不断劝着,大有一副“这个对象是她费了不少功夫才打听出来的,郑欣若是还嫌弃那就是不知好歹”的架势。
郑欣越听面色越是煞白,脚下就跟生了根一样,怎么都无法再抬起来一下,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朝着叶青这边看了过来。
叶青这会儿已经不知道该说啥了。
主要是说啥都不合适。
因为郑母的这个打算,不管是赖国昌还是伍永兵,都觉得还挺好的,一边听一边点头。
时代的局限性,这个时代的人认为女人最终的归宿就是嫁人,郑欣现在这个情况,回城工作显然也不现实,娘家如今已经娶进来几个儿媳妇儿了,又没有分家,到年龄的姑娘再不嫁出去,继续留在娘家作威作福那肯定是不行的,到时候婆媳加上姑嫂矛盾,怕是会搅得一家子都散了。
所以不管是伍永兵还是赖国昌,都觉得郑欣嫁个有工作的城里人不错,回城了就能重新恢复粮油关系,每个月吃固定的国家粮,要是再成个家有了个在厂里上班每个月拿几十块钱工资的丈夫,这样的生活,绝对就是不知道多少人拍马都赶不上的神仙好日子。
叶青自己是新时代独立女性,坚信靠自己的双手也照样能活得很好,但她不能强求这个时代的其他女同志也跟她一样抱有这样的人生观念,如果郑欣认同父母的这个安排,叶青只能表示尊重祝福。
她能给郑欣灌输各种鸡汤,但她无法给郑欣做任何决定,每个人的路都得自己来走,尤其是在这种人生的巨大抉择上,更不能受到任何人的影响,不然等将来发现走错了路后悔了,也许会埋怨那个贸然提建议的人。
所以叶青就在旁边保持沉默,然后静静等着看郑欣会是什么反应。
但让叶青感到有些失望的是,她以为一个在遭受到流言蜚语的污蔑后,敢喝农药来自证清白,连死都不怕的女人,在发现自己被父母包办婚姻后,也能打破这个沉重的枷锁,拒绝父母的催婚提议,为了自己的人生和命运好好抗争一回,彻底为自己活一次。
可郑欣却妥协了。
这个姑娘没有任何表示,就这么如同提线木偶一样,跟着自己的父母离开了。
只不过在走出靠山屯的时候,她三步一回头,不断在看向叶青所在的方向,似乎在指望叶青能再伸手救她一把。
但叶青却一直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直到那一家三口消失在村口,完全看不见人影了,她才重重叹息了一声。
郑欣父母来这一遭,给叶青带来了不小的刺激,她的情绪十分压抑,急需找到发泄出口,所以在回去后,她就迫不及待地给手底下那仨徒弟加训,布置作业都比平时多了好几倍,并且当天晚上她自己更是愣生生熬夜到凌晨两三点,把这段时间一直停滞不前的《立秋》剧情硬生生往前推进了好几章。
之后的几天,她整个人仍然被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浓烈无力感所充斥着,只能靠不断忙碌填充各种工作来阻止这些负面情绪的侵蚀。
好在,这种坏心情并没持续多久,因为再次去往墨河的聂伟,终于给她带来了好消息。
时隔一个多月,聂伟又去了一趟墨河,去之前他提前来了一趟靠山屯,把出发时间告诉了叶青,叶青则在长途运输车出发的前一天,把宋春华的亲笔信以及一套故意做旧的棉服棉鞋带去了县里。
一个星期不到,聂伟从墨河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