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她自己都已经记不清。
似乎从前世那场大劫开始,她人生中的所有真诚与美好,关怀与庇护,就都随着当年那场大火,永远停留在了落凤城逝去的动人岁月中。
天禧帝是个善解人意的长辈,无论为君还是为养父,都不曾责备过她当年的不懂事,亦严令禁止旁人嚼她舌头根,是以这件事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几个人知晓。
可每每提及落凤城和那场无妄之灾,他的欲言又止和望向她的沉默眼神,都不比萧意卿今日指着她鼻子的嘲讽让她轻松多少。
荀皇后一向聪慧,从不会直白地在言语上讨要这种既得罪人、又没什么实际利益的便宜,是以在荀皇后宫里,她的身边从来只有褒奖和夸赞,没有半句指责的话,叫她逐渐分不清自己是谁。
可每当她有什么不如荀皇后意的地方,荀皇后便会冒出一句似是而非的敲打,不着痕迹地提醒她——
是谁自私又骄横,害死了自个儿双亲?
又是谁大度且仁慈,能包容她这样一个满身缺点的罪人?
胡氏倒是对她百依百顺,从无拿捏之意,可孩童的直觉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祖母并不喜欢她,只是迫于形势才对她好。
她其实很早就感觉出来。
只是一直不愿去相信。
这种烦恼无人可诉,她只跟萧意卿抱怨过,以为他会懂,也会给她想要的庇护,可他听完就只有一句鄙夷的冷哼:“妇人之虑。”
然后便高高在上地搬出一堆“子曰”。
句句不重样,滔滔又不绝。
叫她再也不敢拿这种无关紧要的琐事去叨扰他。
久而久之,她便当真觉得是自己的不是,变得越发患得患失,没办法原谅过去那个不懂事的自己,也害怕这些不堪的过往会被人知晓,手里仅剩的这点温暖也会离她而去。
所以就偏激到底吧。
有人宠的孩子才有资格天真烂漫,没人可依靠,就只能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披上利刺,拿起刀枪,管他来者是谁,敢近她身,都要付出代价。这样就没人朝她投来同情的目光,压得她喘不过气;也不会再有人敢对她指手画脚,让她坐立不安。
桂媪她们劝她,她视而不见;
天禧帝问她,她也充耳不闻。
只想永远缩在自己筑起的高高围墙里,决然过完一生。
以至于后来利刺披久了,长进皮肉,扎入骨髓,连她自己都分辨不清,这些究竟是权宜之下的伪装,还是她本性就是如此。
也快记不得,她也曾享受过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也曾被人如珠如宝地捧在心尖疼爱。
满心戒备真的很累。
她其实很讨厌一身冷诮,对谁都竖起锋芒;也不喜欢处处与人为敌,害得最后只能在破草败絮中结束一生,还没人在意。
很多时候,她只是想要一句简单的安慰罢了。
沈盈缺闭上了眼。
泪水冲得她脑袋发胀,她咬紧牙,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却还是颤抖着佝偻下腰,蹲在地上抱成一团。
夏风拂过她脸颊,都染上几缕冰凉。
萧妄站在一旁,没有安慰,也没有阻止,默默扯下那件挂在屏风上的兽毛大氅,抖开来,盖在她头上,帮她遮挡出一片独立的小天地。
让她得以放心地像个孩子一样,肆意宣泄自己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