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上迎来了个稀客。
长公主突然来访,惊着了门口候着的小门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闻讯急急赶来的太子少傅望着长公主眼里阴霾一闪而过,但脸上还是堆着恭谨的笑:“拜见长公主,公主难得造访,有失远迎,望公主恕罪。”
“不必介怀。”长公主一拂袖,四周打量了一圈,面容平和,眼里流露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本宫今日突然记起太子哥哥生辰将至,兴起而来,多有惊扰,不知太子哥哥身子可好?”
太子少傅微一抬手:“请公主随下官来。”
长公主微一颔首,跟着他往正院走,穿过回廊时,一眼望见花园中央有一膝盖高的孩童正在园中玩闹,几个宫女太监围伺一旁,她脚步一顿,凤眸迷起,下巴一抬:“那便是本宫的小侄儿?”
引路的男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回道:“正是。”
点绛丰唇微微弯起,她意味不明道:“小侄儿竟这般大了,本宫记得上次见时还是个婴孩。”
若她记得不错,小皇孙生于两年前,想来是该有这般大了。但他在宫中向来没什么存在感,虽是太子嫡子,但生产时累母病亡,生得一年后太子又病,宫中贵族私下有传此子命中带煞。
虽兴元帝有令不得议论,但其本人也或有介怀,自出生起便没召见过此子。若不是今日一见,她都险些要忘了太子已有长子,且已然熬过了最易夭折的时日。
她的眼里寒光微闪,少傅悄不作声地瞥她一眼,赔笑道:“幼童都长得快,公主待字闺中见得少才觉惊奇。”顿了顿又低声道:“殿下怕是等急了。”
她这才收回眼神,换了一个慈爱的笑,嘴里有几分心疼的意味:“倒是本宫的不是了,过几日便让人补上小侄儿的生辰贺礼,到底是太子哥哥的长子,这般委屈他嫂嫂在天上见了也不能心安呐。”
少傅双手拢袖,眼观鼻鼻观心道:“公主说得是。”
最后瞥一眼那正忙着扑蝶的小童,长袖甩动,她抬步而走,姿态端得是容雍华贵优雅万分,走过之处有皇室独有的暗香浮过。
进得殿门,一眼就见着一身白袍的太子端坐于案前,肩挺背直,脸上带着如常的淡笑,然久病未愈,面颊瘦削,笑中阴郁病气缠绕,见着她后唇角的弧度更扩大两分:“安仪。”
她眸中深色微敛,嘴角上扬,那模样与眼前人颇有几分相似,盖因两人母亲本就是表姐妹,虽不同母然幼时长相就宛若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安仪拜见太子殿下。”女人规规矩矩行了礼,声音如碎玉般悦耳:“哥哥近来身体可好?”
“尚好。”男人微一点头,脸上笑容又暖两分,端的是一副兄友妹恭的样子,指座道:“坐,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她依言坐下,眼睫微掀,上下打量了他许久,温声道:“哥哥莫是忘了?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父皇特令我代他前来,嘱咐你安心养病,早日回朝替他分忧。”
似是没料到她会这般说,男子眼神微动,上挑的唇锋先平后起,泄露了一丝难言的心绪,半晌他抬袖掩口轻咳几声,暗黄的面上透了一丝红意,微哑道:“劳父皇和安仪惦记,孤实惭愧。”
“哥哥何出此言?”长公主故作不悦,“哥哥为国操劳以致病怠,父皇体恤,安仪敬重,还望哥哥保重身体,哦对了,父皇还令哥哥莫忘关怀幼子,想来父皇心中也是惦念长孙,哥哥莫要辜负父皇期望才是。”
男子点点头,又似漫不经心地问道:“近来劳安仪监国,朝中一切可好?”
女人闻之脸色不变,然眼中却寒了一分,半晌才耸耸肩,流露出几丝无奈:“此前从未想过一国朝事竟这般难断,唯执之方知哥哥之难,所幸有父皇庇护,尚且无大乱,还望哥哥早日回朝,到时安仪也可如哥哥一般歇个够。”
太子闻言,低低一叹:“难为安仪了。”别的安慰之语也不曾多说,唯落在她身上的眼神多了一分探究之意。
长公主笑笑,又再客套几句,便称不敢叨扰哥哥养病而退。
太子嘘咳两声,也不多挽留,起身送她至殿门前,望着她利落而走的背影,眸色黑雾陡升。
他这妹妹,自幼好强争胜,不管何事都欲与他争个高下。他本自矜兄长之姿,颇为忍让,不料一年半前突然疫疾,她竟趁势而起,插手朝政,一年前他卧病后,更是讨得监国一职。
这一年,他卧病在床,常有听闻其刚硬手段,听得她今日突至,强撑起身,就为了看一眼她如今之态,果不出所想。
朝政之难,是真;然掌权之威,亦是真。
若他这病再好不了…那…幼子…
他眼中一凛。
又想起月前自岭南呈至朝中却被他截下密而不发的请功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