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给她准备入浴之物的丫头脸色惊变,慌张问道:“娘子可是受伤了?”
她动作一顿,淡声道:“不是。”
小丫头脸色松了,走过来替她边宽衣边道:“好似还有一罐,娘子可要现在就换上新的?”
发带一解,青墨般的长发如奔腾而下的瀑布般垂至腰际,女子轻缓地将身子沉入冒着热气的浴汤中,直至热水浸没锁骨,她才轻声道:“你把新的给他送去。”
“谁?沈……”脱口而出的名字止在舌尖,白露瞥一眼自家女郎半闭的眼眸,瞬间明白她说的是谁,低声应是。
只有那人,才能让娘子这般犹豫。
-
二楼最左边的上房,屋内陈设同温璟那间一样,但除了亮起的灯盏和坐于桌前的那道黑影,空荡得没有半点人气。
形影不离的长刀搁置在桌上,刀鞘上的血色已凝成暗红,融入黑色条纹革中也不见有人擦去。
傅琰坐于桌前,一手拖着被白布包着的半截断指,眼神怔然,一双黑眸如同不可窥透的深渊,稍一对视就会被卷入那极致的痛意中,再无喘息之力。
压抑了一晚上的痛苦终于在夜深人寂时暴露出最真实的面目,锋利的齿尖磨得薄唇失了知觉,额角一跳一跳的青筋好似下一秒就能顶破那层脆弱的表皮。
他宛若溺水之人一般,大口喘息着,却仍然觉得胸中的空气稀薄无几。
谭二的音容笑貌在脑海中翻滚着,继而又换成焦叔那慈爱仁厚的笑容,还有王三水那引以为傲的酒坛……
那日去找王三水时,他其实已经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但却不敢轻举妄动。
谭二的母亲是被倭寇遗弃在岸上的,他自小习得两种语言,两年前自告奋勇潜入船队中去了海上,自此便再也没回过安南,所有的消息都是他自个送到岸上,却不准他们去联系他。
“头儿,那些倭寇都贼得很,今儿一个地明儿一个地,只要觉着不对,就跑没影了。”谭二嘴边叼着根草,拍着他的肩膀,笑嘻嘻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肯定会传信回来,如果没信了,也不必找我,下辈子我还给你做小弟。”
谭二。
这两个字似有千斤重,光是想着就让人喘不过气来,他忽而攥紧了那根断指,好像能从上面感受到那人的一点余温,以求片刻的抚慰。
“嘭、嘭。”
轻浅的叩门声将傅琰从沉痛中唤醒,他厉声道:“谁?”
门外许久没回应,他起身,拽了一把微敞的衣领,一手拎起长刀,几步走至门前,一下拉开门,就对上白露惊恐的眼神。
他眉头皱紧,脱口而出:“她怎么了?”
白露慌张摇头,咬着下唇,将手中的白瓷罐递给他,嗫嚅道:“公子,娘子让我把这个给您。”
他的眼神落于白瓷罐上,停顿一瞬便道:“不要。”
说着,他就要将门关上,却见白露眼里挣扎一瞬,继而飞快蹲身将白瓷罐塞至门内,“公子莫为难奴婢。”
然后小步跑开,好似后头有恶狼在追。
搭在门框边上的手指僵了半晌,终是伸向了地上那罐膏药上,他握着那小巧精致的罐子,神色莫名。
这膏药,本是他专门为她寻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