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多地少,土壤贫瘠,水患多发,时有山匪倭寇侵扰,前任都督又贪婪无德,致使民不聊生,如今官府在民间的威望远不如宗族和山神。
她先前所想的从其余州府引流民入岭南开荒耕种以增人口,鼓励商贸以增商税的法子根本行不通。
被南岭山脉隔开的这片土地,就好似太元朝竖在南疆的一面盾牌,只要能防住外敌,内里烂成怎样朝内都无人关心。
亦或者,她这个自己送上门的,只有虚职没有实权的兴民使,便是朝中对岭南的唯一关怀。
温璟眼眸微凝,只见那粗粝的沙面上附着一株野草,斜挺的枝干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是贫瘠沙壁上唯一一抹亮色。
她的唇角微微扬起,杏眸里的沉意都消散了些。
如此贫瘠的沙壁,都有顽强的生命傲然向上。何况是广袤的岭南呢,邵县、祁灵县,多少百姓不辞辛劳,只盼明日有更好的生活。
他们不曾言弃,她便该心怀希望。
女人转身望向傅琰,眼里的光芒灿若火焰,声音格外坚定:“傅琰,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应了,三年内,安南府流出的钱财定可翻倍收回。”
傅琰望着她,脸上写满了荒谬,冷声道:“若做不到呢?”
“做不到?”樱红的嘴唇轻轻吐出这三字,女人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意味:“那便由我亲自来补。”
“三年前,我早亡的未婚夫给我留了不少庄子铺子,这三年掌事的经营有方,一年的产出便抵得上十个寒水村的田地。”望着男人瞬间黑下来的脸色,她笑得更为明媚:“这可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孟团练意下如何?”
背在身后的双手攥成了拳,傅琰望着温璟毫不掩饰的得意,额角青筋跳个不停。
好半晌,他才压下心底翻腾的情绪,似笑非笑道:“那些钱财,都是他留给你的底气,怎能用来填补这种没底的窟窿?”
“底气?”
她嗤笑一声,目光定定地看着他:“你错了,我的底气从来都无关其他,只是我自己。”
“现下说来好似个空话,你大概也不会信,但是,来岭南这事,既是我自己求来的,我便会将它做到底。不管安南,容州还是广府,无数百姓都在等着改变,等着更好的生活,他们一日没有放弃,我便一日不会放弃。”
“十倍赋税只是个开始,我相信岭南的未来,绝不止比现在好十倍!”说这话时,堂中的烛火正好映在女人姣好的面容上,好似一圈金色佛光笼罩着她。
傅琰看着,眼眶微涩,不自觉回想起第一次见着她的场景。
那是在麓山书院,几个显贵文豪世家联手办的书院,多为家中子弟就读。
半大的小子们自持清贵,看不起他这个半途被塞进来的,胸无点墨的兵家子,故意作诗讥讽他。
他那时刚从漠北回到长安,被祖父强硬塞入书院,耳提面命要他好生向学,改一改在漠北养出来的文盲气息。
本就满心不乐意,又对上一群酸溜溜的公子哥,他憋了一肚子气,偏偏不能在书院里闹事,只能暗中盘算着课后报复的事。
公子哥们把他的沉默当作自愧和怕事,讥讽得更加起劲,甚至开始攻击傅家为搏战功劳民伤财。
他只觉荒谬,这群锦绣堆里的公子哥知道他们的安宁日子是用多少将士的命换来的么?
若问这朝内谁最厌恨战争,那必是捐躯甚众的傅家无疑!
满心怒火一点即燃,他猛地站起,双手撑在桌案上,正要用拳头教他们做人时,却听得一道宛若莺啼的女声响起,他转头望去,对上了一个只有他胸前高的身影,头上扎着双环髻,一双眼眸却璨若星辰。
她没有看他,视线一一扫过之前作诗的那几人,每扫过一人,就吟一首七绝。
那时的他只读过些兵书,听不懂这些文绉绉的诗词,但是他看得懂人,被她对上的人无不面红耳赤,不敢与其对视,甚至眼里都流露出讨饶的意味。
他眼中的怒火被沉思取代,还有一丝不可思议,这半大的小姑娘竟是在维护他么?
连作了七八首绝句,将刚刚参与过的人都怼了一遍后,她转身望向他,双袖拢至胸前,极为郑重地行了一礼:“傅氏一门,傲骨铮然,世守边疆,以安社稷。公子虽幼,已随军旅,共护家国。曜嬛敬服。”
那一刻,她背对着夕阳,周身披上了金色余晖。
就如此刻一般,光芒万丈,势不可挡。
忆中人与眼前人交织,无尽的酸涩将其淹没。
男人脖颈微仰,敛了凤眸,喉结滑动,更显得下颌凌厉如刀刻。
良久,寂室内只闻一声叹息:“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