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复蹲下身子,拾起被摔出了几条裂痕的玉牌,又替知府阖了眼,才站起身来,拍拍衣上的尘土,说:“拖下去,好生安葬了吧。”
现在将兵之符握在姚复手中,几个兵士立即得了令,抬了尸体下去,只留一个弓兵在原地没动。
远处的天边已经泛起了微光,那一片鱼肚白不断扩大。姚复转身欲下楼去安置其他事务,余光却见方才拉着知府的那个弓兵还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奇之下便又转了身,询问道:“你不回城与家人团聚么?”
城楼上陷入寂静,那弓兵垂着头不说话。姚复感觉自己说错了话,正要开口找补,那弓兵却出了声:“我父亲是知府。父亲以府衙为家,现在他死了,家也没了。”
姚复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只是蹙起眉头:“你父亲愚忠又固执,落得这般光景是迟早的事。若早早降了,或是方才没有举剑自刎,都不至于叫你无处可去。”
弓兵苦笑一下,抱着头蹲下来:“大人,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他被父亲强押着上了战场充兵力,本做好了必死的决心,侥幸寻得一条生路,却成了父亲口中的苟且偷生之辈,可他看着地上仍染着骨肉至亲鲜血的短剑,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举起它自刎。姚复孤立无援地站在面前,他甚至没有勇气持剑与对方拼杀,为父亲复仇。
天色越来越明亮,姚复实在是不能再耽搁,便说:“既没有府邸,我回头给你安置就是了。你也不必纠结,知府完全是咎由自取。好死不如赖活着,人还是得往前看。”
说着他便下了楼去。站在城楼上远眺,能见远方驶来一架疾驰的马车,穿了一身月牙白的年轻人,衣袍在明亮的日光下格外显眼。
姚复在城里扎了营,又持着兵符,又让人传了令,把远赴定州的一伙兵力叫了回来。回头他再去攻打其他城池时汉昌里没有驻守的兵力不好办。
现在岭南还算安稳,可北边保不齐就要冒出来几个政权,或是三个或是五个,不派人驻守的话很可能得而复失。
将士们打了一宿,都在营帐里补觉。姚复顾不得休息,只想赶紧牵一匹快马,疾驰回到武陵去,去看看应瑕怎么样了——这都两个月没见过了。现在尘埃落定,自然是想尽快去见见她。
才不是想她,就是看看她把内务管的怎么样了。
当初他进军营时可是把城里的财权交给她了,万一她管的不好,武陵城入不敷出怎么办。
姚复在马厩里挑挑拣拣,终于找到一匹看着跑的很快的好马,这马儿通体枣红,皮毛柔顺,在阳光下泛着别样的色彩。他不是伯乐,并不识马,一眼能看出来它跑的够快就行。
他牵着马刚走到军营门口,却见交戟的卫士拦了人,正与来人争吵着。这批卫士是本就驻扎在此地的,现在也刚认识了这城中的新主,若是姚复什么熟人来投奔定然是会拦着的。
姚复一边想着一边把马匹拴在一边,拨开前面的卫士,往外探头看情况:“怎么回事?”
这一探头,猝不及防对上了应瑕的目光,后者瞳孔微微放大,又赶忙别过了头,姚复微微怔愣了一瞬间,随后扬起一抹微笑,迎了上去,拍了拍应瑕的肩膀,调笑说:“这些日子你竟还胖了不少。”
“行了,咱们先拟定一个口号,新涂那边还没传来信儿,估计也就这两天。”应瑕伸手拍了拍姚复还没脱下来、闪着幽幽冷光、沾着敌人鲜血的铁甲。
“这行头不错。”应瑕又往他胸口拍了一下,继而抬头看了看他的脸,“就是脸晒黑了,还弄的脏不拉叽的。”
姚复觉得自己被占了便宜,但没有证据。
他这两个月来晒成小麦色的脸一红,但也没过多和应瑕调侃,扶着她的肩膀就要往营帐里走:“好了,你一路舟车劳顿,先歇歇去……”
“我没有……”应瑕小声反驳,但姚复力气长了不少,她一条胳膊又被抓着,有些挣脱不开。
她和李小姐在马车上睡了一夜,韩玉笙驾的车。
“那你也没吃饭吧,不能不吃早饭啊……”
姚复嘱托了两句,又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述这两个月来自己在军营中的见闻趣事,完全停不下来。
两人往营帐里越走越远,应瑕无奈的一步三回头,说了好几次“外面还有人”,可姚复就跟听不见一样,嘴上仍说着那些趣事,手上硬拉着她往里走。她也只能用绝望的目光看着外边完全被忽略的韩玉笙,让他们自求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