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儿既存着卖好的心,自然便是紧着表现。洗眼用的小盒、敷眼用的白巾还有轻轻按揉穴位的手法……
宝袭躺在榻上,享之甚喜。如弦却是牙关咬得紧紧,娘子前天看了清清做的那条裙子,便唤了那丫头进来说了半天的话,今日去娘子那儿指了那丫头来陪送。屋子还没回,就又冲上来了一个。
“叫什么名字?”
“奴唤鸢儿,天上飞的纸鸢,脱不得主子手里的线。”
“这话有趣!”瞧娘子唇角笑得松快,鸢儿便又是逗趣:“奴之前是在陈国公府服侍的,专司为娘子们调弄澡豆面脂。国公家的三娘子生的还好,却是面色黑了些。国公爱其母,便千金寻来一方。以白鲜皮、白僵蚕、白附子、鹰屎白、甘松香、木香各三两,土瓜根一两白梅肉三七枚,大枣三十枚,麝香二两,鸡子白七枚,猪胰三具,杏仁三十枚,白檀香、白术、丁子香各三两,冬瓜仁五合,面三升。先以猪胰和面,曝干,然后合诸药捣末,又以白豆屑二升为散。听说旦用洗手面,十日色白如雪,三十日如凝脂,极是灵验。”
宝袭听之身颤:“效何?”
耳边传来了鸢儿轻柔欢快的笑话:“若是真如传说,天下哪有丑女?不过用了半载,倒也确实有些奇效。”
“只此一方?”四字一出,换得整个下晌屋中皆是香料药材的名头,左一个桃花二两,右一个鹿角胶三钱,既是蒸也需煮,一会子面如薄玉,一会子又朝夕用之,不避风日。勾得娘子听之着趣,一下晌的时光连书室的帏子都没瞟一下。
如弦恨得牙痒,趁着备酪的时候扯了如瑟在帘后说话:“你也不想些法子,若再这样下去,咱们还在屋里呆得住吗?”一等侍儿的名额是两个,若有人顶上来可便是要出屋去了。如瑟低头擦布闷闷说话:“弦姐何需担心,便是有人要替,也是阿瑟先出。”
“你个呆雁。”如弦懒得去这个呆子再说些什么,端上酪盏便出去了。
下晌一直躺着,没什么动作,晚食便更觉没有食欲。不过宝袭从来不会予人第二次提醒,规规矩矩的把碗中羊肉汤饼吃了个干净。温大郎看之讶异,出门后笑问:“二娘不是不喜那味吗?”
宝袭轻轻笑笑,眉目间有些倦怠之色,语气遂放了绵软:“阿兄,今日可否休假一日?”本便莫名烦燥,若再看那黑白棋线,保不齐要宰人。只可惜,温大郎是严师,很痛快的摇头。宝袭丧气,乖乖的与阿兄一道归得西院。
堂室里,阿瑟已经在案几上摆下了棋具,又将一只双头蜡托点好,奉在了案几上角。
烛火甚亮,照得棋盘界线分明,也照得宝袭那娇若春花的脸上满满的烦闷无奈。温思贤看之心笑,执起黑子下至中央。这次不吊边角了?宝袭讶然,却见温大郎并无再行下子,而是起头笑语:“宝袭既烦,不如玩个有趣的。五星连珠,可还记得?”
宝袭眼前一亮,顿之却又黯然了下来。温大郎眉目生转:“可是记得?”
二娘摇头:“不大记得,只是书中看过。此物倒也算有趣,可是阿兄、二娘今日委实累得紧。”昨夜直到四更天才睡着,今天一整天都没落了个清静,耗到这会子宝袭只想上床睡觉,根本没兴趣参加二课堂。
累?
温大郎失笑,眼光在屋中服侍的这四个侍儿身上转了一圈:“你们便是这般服侍娘子的?”话不得却沉得紧,如弦如瑟清清鸢儿四个立时便跪了下来。温大郎脸色已然放下,看着这四个侍儿,语气郑郑的问如弦:“娘子今日可曾午休?”
如弦摇头:“不曾。娘子屋门还没见,便让……”
“便让如何?”温大郎假意没看到如弦往那个鸢儿身上扫的眼神。如弦觉察便喜欢得脱口而出了:“鸢儿一下晌缠着娘子,讲什么香料果子的,勾着娘子没歇息。”
鸢儿听闻自是赶紧上来分辨:“郎君明鉴,奴只是看娘子读书辛苦,便收了梅花上的雪水来伺候娘子洗眼睛。此法需得洗后揉捏穴位才最见效。并不是故意的,还望郎君宽恕。”
柔柔怯怯的,还带着些悲音,乌溜溜的头发垂着露出雪白的一截后颈来。宝袭低下眼帘,不接任何眼神。
温思贤看着宝袭几乎失笑,这个鬼灵精的二娘这般喜欢绕弯子。“既是如此,便饶你一个差事。”
“但听郎君吩咐。”
温大郎继续瞅着二娘发笑,看都没有看那鸢儿一眼,可不想话竟是那样说出来的:“姑母与我皆也好书,既有良方,便多取些来。予尔三日,再取两坛,下去吧!”
鸢儿听得当时便傻了,待要分辨时,如弦和闻墨两个已经一起拉着出去了。外头黑头风冷的,一个哆嗦打过,鸢儿一把扯住闻墨的衣襟,半哭了出来:“娘子那瓮奴积月余才够,只是三日,让奴去哪里寻得两瓮来?烦请小郎求情一二。”
闻墨扯出衣角,理也不待理她便回得屋去了。剩下如弦巧笑得意,立在檐下支着柳腰斥笑:“娘子养在闺中,郎君却是外头见惯世面的。汝这等伎俩辩驳之辞还是少在郎君面前摆弄吧。回去且描上一百遍轻重缓急四字,再来答话。”
如弦声音偏亮,虽隔着帘子,可屋里到底还是听真了。宝袭仍然低头,温大郎却觉得这法不错,遂即唤了闻墨过来,指着屋里剩下这两个并带外头才训了人的那个:“你去看着这三个,一起描上百个温字。”如弦才自外面训话完毕,进屋就听得自个儿也得受罚,脸色瞬变。巴巴的去瞧娘子,却正瞧着娘子抬起来的笑颜,目光轻柔里却透着一抹彻骨的寒意,如弦身上又是一缩,乖乖的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