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顾昔潮似是微微一怔,抬眼,望向她的一双黑眸锐如利刃,犹带讽意:
“且不说,你父兄都死了这么多年,就算还有尸骨也早就化作烂泥。你沈氏一族杀了我那么多人,让我帮你找沈家人的尸骨,不怕我找到了,反而将之挫骨扬灰泄愤吗?”
沈今鸾看了他一会儿,也不恼,摊手道:
“我是杀了那么多顾家人不假,可你顾家不也害得我父兄北疆军覆没么。”
“再者,你中的毒,药石罔效,三月无解,便会全身溃烂而死。我留你一线生机,与你做这一场交易,已是法外开恩。”
二人虽是仇敌,但她今日所求之事也并非有损顾家利益。
她无不惋惜,方才看着他率兵突破重围,舍生忘死,不惜一切也要搏出一线生机来,求生欲是如此之强,始终不肯咽下一口气放弃,好像活下去有什么值得他拼尽全力的事情,不可撼动。
她以为,他定会为了活下去,答应她这场交易。
“我是生是死,不牢皇后娘娘费心。”
顾昔潮冷漠的声音响起。
沈今鸾讶异回首。
凄迷的月色透着地上雪光,顾昔潮背转身去,拄刀而行,像是要就此离去。
实在始料未及,沈今鸾面露不快,反问道:
“顾昔潮,你既一早认出我来,当日我要与你一道追凶,你找你大哥,我找我父兄,你为何就能答应?”
他脚步一顿,回身望向她,目光隐忍,薄韧的唇微微一动,道:
“当日你说你是民女孟茹,我便当你是。”
“可如今你我已不能再装作互不相识,那么,当年之事,血海深仇,你不能忘,我亦不能。”
是了,当她假扮民女孟茹之时,她和顾昔潮确实可以暂时放下仇恨,一道查案,联手对敌。
可此刻,这一层薄如蝉翼的伪装捅破了,她仍然只能是沈今鸾。
顾家害得北疆军全军覆没,沈氏杀了顾家那么多人,她和顾昔潮的旧账血债,如何能抛诸脑后,一笔勾销。
“好一个‘你不能,我亦不能’。”
沈今鸾眼底流过一丝怅然,很快又恢复了如初的漠然:
“既然你不顾惜自己性命,我也从来不会勉强于人。”
“天大地大,能帮我的人,又不止你一个。”
她双手一拂袖,阴风拂过,纸人重回喜轿之中,珠帘又闭阖起来。
一直静候在侧的四个小鬼便现了身,嬉笑着抬轿起身。大红喜轿凭空浮在半空中,四面飘着幽幽鬼火,倏然远去。
沈今鸾端坐轿中,呆呆地凝望着外头。
窗纸不住地扬起,又垂落,起伏之间,不出片刻,外头出现了一道墨黑的身影,就在一步之外。
“顾将军跟着我作甚,莫非转变了心意?”沈今鸾好整以暇,目不斜视。
“我心意已决。”顾昔潮的声音从窗外传来,“不过,暂与娘娘一路,同往崤山北。”
崤山北,就是那处荒坟。
沈今鸾略一思忖,此处悬崖确实只一条回头路,顾昔潮和众军士的马匹也还在那处荒坟。他要回去崤山北,与她同路,确实不足为奇。
“我和将军不是一路人。”她双手平放膝上,淡淡地道,“我寻父兄,走的可是鬼道。我在鬼相公的衣冠冢中,看到了我那战死的二哥的旧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