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你是我大哥的副将,你来说,我大哥到底有没有开城投降?”
秦昭一咬牙,深深地望着火光里的她,道:
“十一娘,你不知道,当时我们已经弹尽粮绝了,用来射击敌人的箭都是只有一半长的断箭。少将军把他最心爱的一匹汗血宝马都杀了,为了让我们守城的将士能吃饱。可是,还是撑不到啊……”
“没有人来援,我们孤苦无依,死死守了十日,烽火也燃了十日,一直没有等到沈老将军,也没等到援军。”
“我记得第十一日,少将军夜里一个人出了城,照常捡了地上的箭矢回来来守城,我看着他一个人在城楼枯坐了一夜。”
“第二日,我再见到少将军的时候,他已是被北狄人砍了头,悬尸城楼了……”
语罢,顾昔潮手中点燃的犀角蜡烛忽然晃动一下,变得明灭不定。
赵羡捻了一个口诀,紧闭双眼,口中念念有词,他再睁眼时,地面忽然扬起一阵一阵的阴风,大有摧山裂海之气。
这一具尸骸旁的尘土忽然如涟漪般散开来,一道幽光从骨殖之中喷薄而出。
围在尸骨旁的几人头皮发麻,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幽光之中,一道高大修长的身影渐渐浮现出来,像是一个身材英武的男人,脖颈上空空荡荡,没有头颅。
沈今鸾目不转睛地盯着骸骨里骤然出现的一缕残魂,失声道:
“大哥?”
残魂身上的盔甲,和秦昭手中的残片一模一样,正是北疆军的夔牛纹。
“大哥!”沈今鸾飞奔过去,想要触碰,残魂却一触即散。
骨灰纷纷扬扬洒落,又汇集成一道虚影。
沈今鸾想要再上前,却被赵羡拦住。他摇了摇头,叹气道:
“贵人不要过去,那并非将军的魂魄,没有意识,不过遗留在骸骨中的一缕残念。
无风无雪,烛火在狂摇。
经年的仇怨和执念郁结于尸骨之上,十五年不散,今日再见天日,沾染生气,机缘巧合才会在黄昏重现。
那缕残念的声音凄迷怨恨,又带着一丝哀愁,一字一句地道:
“不是,叛军!”“北疆军,从未叛国!”
与鬼相公二哥临行所言,一字不差。都为同一个执念。
无论沈今鸾如何呼唤,如何想问,残念毫无人的意识,只是不住地呢喃死者的执念。
“云州城破。我愧对沈家,无愧于百姓。”
山间日沉,一半残阳,一半夜幕。那道伟岸的身影倏然回身,空无一物的脖颈僵硬地转过来,望向她时,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长叹一声,道:
“辞山,他砍了我的头。”
像是最深的执念,如有悲意,如有释然。
此语言罢,夜幕彻底沉下,残念骤然四分五裂,烟消云散,恍若幻觉一场。
然而,十五年前的尸首化作血肉全无的骸骨,只因这一缕死前的残念太过强大,竟能超脱天地法则重现人间。
只一瞬便又湮灭了,再无回响。可在场所有人,都听清了他的声音。
这个名字,使得满场悲伤沉痛的气氛被陡然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