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干枯的手从炕上缓缓掉下来,覆在他头上。周贞的老娘唉声叹气:
“儿啊,你也是没办法。她不死,我们哪来的钱活下去,贵儿也还小,总要吃饱饭啊……”
“她要来索命,我这把老骨头就随她去了!”
周贞不再说话,垂着头默默流泪。
里屋的门被“轰然”一声踹开了。
“什么人?”
周贞一吓,放眼望去,是方才在门外的那个男人。
浓眉俊目,又着一身青黑劲袍带刀,整个人深沉如夜,冷峻如山。
他带着一个浑身血红的纸人,单薄的纸衣在风里飘飘荡荡,竟像活了会动一般。有风吹动纸人的嘴唇,那层薄薄的纸皮一开一合,恍若在开口低吟:
“周贞,你还我命来……”
“不是我,不是我……别过来!”周贞伛偻的背抵着炕,双手抱头,时不时用拳头砸自己的头,疯疯癫癫。
男人看了一眼纸人,轻声道:
“不可吓人。”
纸人的纸片唇瘪了瘪,不出声了,只用没有眼珠子的双目幽幽地盯着他。
周贞吓得牙齿打颤,慌忙和炕上干瘦的母亲抱成一团,死死低着头不敢再看这两人。
男人从门口一步一步走来,高大庞然的黑影将他一点点覆盖包围起来。
可他只在周贞面前一步之遥停住,仿佛再近些就会脏了他的步履。他俯下身去,只是拾起了周贞身边那一枚碎瓷片。
沈今鸾看着顾昔潮拨动最后一块瓷片,放在其余三块当中,最终拼成了一个完整的碗。
碎碗复原,周家娘子的魂魄终于将要再度凝聚起来。
此时已是暗夜将尽,一缕晨曦的光自茅草的缝隙间漏了进来,照进未燃烛火的屋内。狭小的陋室里半明半昧,阴阳相交。
沈今鸾听到了一道微弱女声,像是女人幽怨的抽泣,又像是一声哀叹,是从这拼好的瓷碗里发出来的。
后来越来越清晰,竟是反反复复轻诉着一句话。
伏在炕上的周贞和他老娘仿佛也听到了什么,猛然抬头,浑浊的眼里竟是惊惧万分。
“诶,你有听到什么声音么?”沈今鸾问道。
顾昔潮神色凝重,点点了头。
在场所有活人都能见到的鬼魂必定非同小可,执念强大,可以超脱人鬼之间。
那破裂后拼凑起来的瓷碗当中,缓缓升起一道黑雾,一个虚影逐渐从模糊到清晰。
黑雾之中,一双透明的、瘦弱无骨的手臂从碎片中伸了出来,一道人影慢慢现了形,飘飘忽忽,有身无足,隐约可见青黑的尸斑,口中重复说着那一句话。
“她是……周家娘子。”沈今鸾愣在原地,喃喃道。
“小心。”顾昔潮将纸人揽在身后,可沈今鸾却呆呆望着那一道凄厉的魂魄。
她终于听清了那句话,茫然的神情转为难以抑制的愤意。
“她是在说……”沈今鸾压下心头汹涌的怨怒,一字字复述出来:“夫君,这药不对,别给娘吃。”
顾昔潮锋利的眉角渐次压紧,藏在阴影中的眼眸倏然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