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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1页)

一切复归平静后,村子又活了。青壮劳力轮了班子挖井,老弱妇孺上地清沙。田苗地里,清沙的,黑压压的一片,有的用手刨着沙,有的用簸箕拦着沙。运沙的,一个个背着驼毛口袋,在地埂上来来往往的跑着趟子。公社书记苏大相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咯吱咯吱地来了,来视察灾情。苏书记支起自行车,大队支书老奎就陪了他,来到了田埂上。被清过沙的地方,田苗已经站起了身子,没有清完的田地,还是黄澄澄的一片。苏书记见此情景,无不感慨地说:“好端端的庄稼,让这狗日的沙尘暴糟蹋坏了。不能看,看了就心痛。”正说间,见两个年轻媳妇在比赛背沙,走在前面的脚下一滑,滑了个马趴,一下引来了别人的一片笑声,就在这笑声中,后面就窜了上来,走在了她的前面。跌倒的并不示弱,一骨碌爬起身,又撵了上去,在人们的一片“加油加油”叫喊声中,最终又赶上并超过了最前面的。

正带着大伙儿清沙的妇女主任金秀看到了苏书记,就过来打招呼说:“苏书记好!”金秀生性泼辣大胆,见了生人不胆怯,开会说话也不怕,仗着她是个高小毕业生,有文化,长相俊美,又是职工家属,就特别喜欢抛头露面。大家正是认准了这一点,才选她当了妇女主任。

苏书记向金秀点点了头说:“干得好,就这样干。”完了苏书记又问:“刚才跌了马趴的那个媳妇是谁?”老奎说:“是胡老大的女人,叫于秀娥。那女人挣得很,干活从来不服输。”

金秀又接了说:“她们在比赛,背着一样多的沙子,看谁走得快。于秀娥跌了个马趴,爬起来还是争了上游。”

苏书记说:“干得好,就这样干。要多快好省,力争上游。”苏书记说过这些话后,这才注意到了金秀,就问:“你是不是金秀?”

金秀就笑了说:“我是金秀。”

一提起金秀,苏书记就想起了有关金秀的一个笑话。金秀的男人在凉州当工人,一年很少回家。一次,她男人请了三天假回来看她,恰巧她来了例假,做不成那事儿,金秀就气恼地说:“彼不来彼也不来,彼来了彼也来了,你说倒霉不倒霉?”在红沙窝村的口语中,至今还保留着古汉语的成分,把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与物,称之为“彼”。金秀那话的意思就是说,他不来,月经也不来,他来了,月经也来了。事实本是这样,但是经不起人们的琢磨,一琢磨问题就出来了,好像她男人与月经在一起,他不来,它也不来,他来了,它也来了。

这时候苏书记便想起了这个笑话,就玩笑地说:“金秀,彼来了没有?”

一说“彼来了没有,”金秀马上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就以手捂面,格格格地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笑完了,才说:“没想到这话很快就传开了,让苏书记都听到了,丢人死了。”苏书记和老奎都笑了,苏书记说:“有什么丢人的?又不犯法。”

金秀说:“我知道不犯法,可是传出去还是觉得丢人。”

玩笑了几句,苏书记又来到挖井的地方。挖井是男人们的事,男人们个个赤膊上阵,干得十分欢实,苏书记一看,就激动了起来,站到井台上鼓励大家说:“父老乡亲们,面对困难怎么办?我们绝不能屈服!他狗日的风沙厉害,能厉害过美帝国主义的飞机大炮?能厉害过蒋介石的八百万军队?我们能打败美帝国主义,打败蒋介石,难道就打不败他狗日的风沙?人退沙进,人进沙退。我们要坚守着阵地,半步都不能退,人心齐,泰山移!男女老少齐参战,大打一场人民战争,人定胜天,虎口夺粮,要把风沙给我们造成的损失夺回来!”苏大相是军人出身,说起话来斩钉截铁,响如洪钟。经他这么一鼓励,大家的劳动热情越发地高涨了。

苏大相看过了田间地头,要到别的大队去看,老奎想留他吃饭,他大手一挥说:“别麻烦了,我自己带着。”说着,拍了拍挂在身上的黄帆布挎包。苏书记一直保持着革命军人本色,那挎包就是他当兵时部队上发的,已经伴随了他许多年,他还舍不得丢。挎包本是黄色的,历经风霜雪雨,早就变了色,上面印着的“抗美援朝”四个红字,也被岁月洗得有些斑驳了。他走过田埂,用脚拨开自行车的支子,一抬腿就跨上自行车,车子在土路上一摇一晃的,险些把他摇倒,随着车子咯吱咯吱地响,那黄帆布挎包就一前一后的荡,一直荡到车子走到平路上,挎包才紧贴到了他的身上。

送走苏书记,老奎又来掏井。老奎是大队书记,又是四队的社员,虽是负责全大队的事,可干活、分粮又都在四队。掏井分了组的,每口井四个人。老奎陪了苏书记一会儿,回来一看,大家干得很欢。井掏到一丈来深,井底下只能容一人了,大家就换着掏,你掏一阵,累了,上来休息一会儿,他再下去,轮流换班。老奎为公事影响了干活,别人能理解,他却有点不好意思,便让井下的人上来,自己跳了下去。老奎一直掏了好长时间,井上的催他上来,他说过会儿。

大家知道,老奎是在补工,心里过意不去。过会儿,又催,他又说再过会儿。在干活上,没有一个不服帖老奎的。前几年,他当青年突击队队长,领着大家上红沙窝去治沙,连着三天三夜没合眼,没想到蹲在一个沙坑坑里抽条烟时,却睡着了。

大家知道,此时再催也没用,他想干,就让他多干会儿。

又干了好久,井台上的人听到旁边的井塌了。说给了老奎,老奎这才像只泥猴一样爬了出来,朝出事地点跑了去。

东边的井果然塌了。井掏到快见水时,要下木桩,然后再用柳条弥起来,塞上麦草,否则,泥沙一瘀,井就被慢慢地合到了一起。井下的胡六儿还没上来,沙流就开始瘀了下来,一直瘀到了他的膝盖。胡六儿吓得脸色苍白,拔出左脚,右脚动不了,拔出右脚,左脚又无法动。胡六儿看到井上的人,就直着嗓子求救。等老奎赶到时,井上的人已乱了方寸,有的找绳子,有的找木棍。老奎看到旁边有一截沙枣木树身,就斜斜地将一头子插进井中,另一头担在井沿上,就要下去救胡六儿。有人说:“支书,太危险了,不能下,田富去找长绳去了,等他回来再说。”

老奎没好气地说:“等个球!等把长绳找来了,井都瘀了。快,给我把木头扶稳,救人要紧。”说着就顺了树身下去。

井不深,只有一丈来深,老奎顺着木头忽溜了三两下,就下到了底。然后,一手抓着树,一手接住了胡六儿的手。

老奎说:“你抓牢。”

胡六儿说:“嗯,我抓牢。”

老奎说:“我要用劲了。”

胡六儿说:“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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