葳蕤灯火,映在讲述者波澜不惊的眉眼。
酒馆里,讲述声中,高官厚禄却困居盛京的老国公们在过了一把军瘾的同时,对这个最小的兄弟再一次产生了隐约的艳羡。
与他们这些草莽出身的武夫不一样,乔迟从一开始,就是实打实的世家子弟。
江南世家之首,淮阴乔氏长子,仅这个身份就代表着世家的投诚,意义非凡。而因为出身世家,乔迟天生就比常人更加聪慧沉稳,年仅十九就展现出老谋深算、多智近妖的一面,令人后脊发凉的计谋手段层出不穷,而与寻常的谋士相比,他又更加没有底线,狠辣绝情,为达成目的不惧背负天下骂名。
最可贵的是,自始至终,他从未动摇过对三哥的追随。
高贵的出身、踔绝的能力、绝对的忠诚,换取了帝王宝贵的信任。
在天下大同之后,所有与三哥出生入死过的兄弟都上交了兵权,承了爵位,在禁卫军南衙领着大将军的头衔,手底下只有几个仪仗兵。
只有乔迟,依然被允许领兵在外自由的驰骋沙场,收复燕云十六州后,又被封为禁卫军北衙上将军,领整整八千精锐护卫京师,除此以外还兼例竟门大狱刑台主使,专司刑讯逼供。如此种种,可以说是帝王耳目、天子近臣、位高权重、贵不可言。
羡慕啊,怎能不羡慕,可他们几个老家伙也知道,这压根羡慕不来。
与乔迟一起出生入死十六年,他们知道这小子比谁都令人胆寒,但又比谁都讨人喜欢。他深谋远虑高瞻远瞩,不仅三哥,每一个兄弟都受过他的照拂,到现在依然如此。
“我家那小子对姻姻一见倾心,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十一,你说姻姻能不能看上他?”酒过三巡,老七朱横借着酒意醉醺醺问道。
“老东西闭嘴,姻姻是我家庾东的……”庾向风踉踉跄跄的去灌朱横的酒。
乔知予不禁莞尔,这个八哥庾向风,又要让她做妹夫,又要让姻姻做儿媳,挺会贪的,倒是符合他战场上的风格,一贪就要贪到底。
由于庾向风两颊无肉,身形又瘦削佝偻,天生一副不像好人的模样,打仗又坏又贪,敌军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做“饿豺”。
说起来好笑,当年打仗的时候,宣武身边所有大将都被敌军起过名号。今日这一桌上,便聚齐了豺狼虎豹,反正都是一群没人性的禽兽,一个个的聚拢在宣武身边,共同对着乱世天下眼里凶光毕露,猛得不行。
至于她自己,就没这么威风。因为她长得好,人又白净,一开始的时候,被人阵前骂做小白脸、兔儿爷。后来她因为菩萨面庞阎罗手段而凶名在外后,被人骂做“毒蜧”,意思是为人阴损,又没骨头,反正不是什么男子汉。
后来她带出了鬼面军和玄甲军,数次杀穿敌营后,敌军称她为“魑鬼”,这个画风甚至和大奉武将那“豺狼虎豹”都不一样了,意思是她已经超越了人和禽兽的范畴,已经阴得不太像活物——就他大爷的像是鬼一样。
酒过三巡又三巡,所有人都醉了,醉话连篇、东倒西歪的趴在了桌子上。
夜色已深,隐蔽小巷的破败酒馆,除了角落这一桌酒气冲天,醉得七零八落的客人以外,再没有别人到访。而巷外安乐坊喧哗的人声,也随着愈加深沉的夜色而逐渐消弱。
乔知予眼神慈爱的扫过面前这四颗毛脑袋、一颗光脑袋,随后悠悠然给自己剥了颗毛豆,再端起碗抿了一口酒。
十六年的老朋友,她还是很珍惜的。虽然一开始她真的很烦这几个家伙老爱用女人开一些污言秽语的玩笑,但在狠狠阴他们几次之后,他们也懂得了什么时候该管住嘴,不要犯一些不该犯的贱。后来大家一起出生入死的,也算有了几分真感情。
正因为有这几分真感情,所以当大奉定都盛京,天下初定之后,她便给宣武提了一条建议——杯酒释兵权。
大奉,这个发展程度类似于唐朝的朝代,还没有过这种处理君将关系的模式。
在以往的历史中,武将在辅助君王开辟天地之后,会被君王封为王公,得到一块封地,然后便会带着自己的兵来到那块封地上,开始休养生息。然而所有这样的开国将领的下场,通常都十分凄惨。
由于将领手中握有重兵,且自有封地,当君王年老变得多疑,他们的存在便有了谋逆的嫌疑,而将领也不可能主动交出军权,因为乱世之中的经验告诉他们,手中无兵只能任人宰割。
君疑将,将畏君,最后一般是君王找了个借口,给其坐实谋反罪名,然后派大军压下,剿了反抗的将领的军队,诛其九族,解决心腹大患,再把封地收回。
第一世和第二世,多疑的宣武帝就是这样干脆利落的解决了兵权问题。
这一世,为了能让这些一生戎马倥偬的兄弟有个好下场,乔知予建议宣武帝以庆功为由举办私宴,宴请所有武将,在宴会上,将为人君者的顾忌说开。
她其实不知道这哥几个到底是不是心甘情愿的交出兵权,但或许当时围住绫绮殿的禁卫军的刀实在亮得晃眼,这兵权不交也交了。然后就有了大家现在高官厚禄、不用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悠闲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