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聊赵盈锐,何首辅就上门了。
李奉恕还是蹲着伺候地:“让他到这儿来。”
王修站起急急往书房走。李奉恕仰脸看他:“干什麽去?”
王修不解释,让下人给开了书房门跑进去,站在槅扇后面。后脚何首辅昂首阔步怒气沖沖走进二门:“殿下应该先跟臣,跟内阁商量一下。”
摄政王一直很好奇读书人到底想的是什麽。
名?利?
德宣内外,声溢庙堂的名?钟鸣鼎食,堆金积玉的利?还是——朝笏满床,四世三公的权?
大晏的首辅们,和皇帝的斗争贯穿三百年。皇帝想要加商税,高首辅祖父是放贷的,亲爹是官商,于是高首辅差点跟皇帝撞柱死谏,写《上罢商税揭》。皇帝想要收矿税,李首辅家是开矿的,从河北开到辽东,所以李首辅声泪俱下指责皇帝穷奢极欲加派小民,上《请停矿税疏》。李奉恕毫不怀疑如果那帮山西商人捧出来一个首辅,新首辅会主张晋商往外族贩卖火器军粮合法。
他第一眼见到何首辅,便觉得这是人臣的模範:惜字如金,阴阳怪气,官威澎湃,不戳不动弹。可是这位也是帮过李奉恕的,在太庙里真情灿然地喊李奉恕“摄政王”,不知道出于什麽目的。也许君臣的典範是想看两厌,又谁也离不了谁?
何首辅从鲁王府大门沖进二门,顾不得自持贵重,这又求的是什麽?
李奉恕锄杂草:“跟内阁商量,内阁就同意了?”
何首辅斩钉截铁:“不同意。”
李奉恕拄着锄头:“开互市是不是对的。”
何首辅居然没否认,只是沉默。
“何卿知道右玉麽。”
“臣……知道了。”
李奉恕似笑非笑:“金兵围城,这次幸而有右玉死扛近七个月把鞑靼大军堵在杀虎口外。这是大晏得天之眷,得先皇们庇佑。若无右玉呢?女真鞑靼一东一西兵临城下,何首辅读过《瓮中人语》没。”
去你娘的机锋。李奉恕拎着锄头擡脚走出菜畦,直接对着何首辅走过去:“孤没事儿就爱数《瓮中人语》里有几个‘虏’字,何卿数过没?”
何首辅的身板单薄,向后退一步。《瓮中人语》,记录靖康时二帝“北狩”,一个字一个字。
“殿下这是自比赵构?”
摄政王太高了,比何首辅高了一个头一个肩。李奉恕也挺吃惊,以前没发现职重朝端素有决断的何首辅……这麽矮啊?
何首辅站直了,仰头看李奉恕,决意再不后退一步:“臣明白了,殿下不在乎身后名,那臣就讲点实际的。太祖皇帝太宗皇帝文治武功,胡虏蛮夷敬畏天子朝,不敢乱生事端。之后也不是没想过继续以夷制夷。辽东杨经略曾经提出过‘款西虏制东夷’,鞑靼对战女真,战事有利就赐赏银,边境民间的‘互市’睁一眼闭一眼就过去了。结果是鞑靼与女真暗通款曲,小儿嬉闹一般打一打,朝廷就要赐银,景庙一朝对鞑靼赐银超过两百万两!殿下说安抚鞑靼,可朝廷再没有两百万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