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关闭了城门之后的新宁州州城一片寂静,原本城内人口就不算多,天黑之后街上更没多少人。一般人家为了省下灯油钱,吃过晚饭后便早早的睡下。城里也就只有几家大一点的酒楼,还有人在猜拳喝酒,略微嘈杂,剩下的就是一两间小戏园子和青楼中传出的浪笑及丝竹之声。“昌兴号”后院,换上了舒服的棉袍,陈展云在胡床上惬意的舒展开手脚。他昨天一早从南宁府出发,今天赶在城门关闭前赶到了新宁州。虽说是坐在马车上,可是,一百四十多里地跑下来,依旧把他累得够呛。“云儿,货已经清点完,搬进库房了。”走进来的是陈展云的娘舅吴进,也是新宁州“昌兴号”的掌柜。“舅舅辛苦!”原本半躺在胡床上的陈展云,听到吴进的声音,立刻起身,迎了几步。“体力活都是小勇、阿彪他们干的,我只是对了一下数而已,不辛苦。”吴进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摆手。“前几日才给你带的话,怎么这么着急就赶过来了?”吴进拿起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一碗水。“唉,这不是舅舅你说,有个姓林的人托人带话要跟我约时间见面嘛!那个姓林的便是上次,把我从山贼手里解救出来的人。之前去寻了他几次,都没见到人,现在他托人带话,我便赶了过来。”之前被山贼绑票,然后被林宗泽等人解救,陈展云也跟吴进说起过。“难怪!”都是知善恶,懂好歹之人,陈展云赶来见自己的救命恩人,吴进自然能理解。“舅舅,这些日子城里有什么新鲜事吗?”舅甥俩各自坐下,陈展云挑起了话题。“问得好,最近确实出了一些大事,不过不是城里。”吴进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水。“你回南宁府的第二天,乡下有个村子中的大户被人灭了满门。州衙刑房的蒋捕头,带人去追缉,人没抓到,手下的捕快和帮闲反倒折损二十几个。”至于捕快们从木民村和城外抓来顶罪,糊弄知州老爷的人,估计整个新宁州没几个人会相信。“哦?这么厉害?难道有流寇跑来了?”能让捕快死伤惨重,这让陈展云有点惊讶。“这还不算什么,今天又有人来报官,说是那些人又出现了。一早,蒋捕头就赶去追缉。你猜怎么的?”吴进故意停顿了一下,卖了个关子。“难道官差又让他们跑了?”见吴进故意卖关子,陈展云也来了兴趣。“跑了?哼!人家才不跑呢,跑的是官府的人。”吴进把手上的茶碗重重的放下。“官府上百号人去追缉凶犯,结果,只逃回来十几个,连蒋捕头都不见踪影,唉~~~。”吴进摇了摇头,平日里,那些捕快在百姓面前耀武扬威,帮闲们狗仗人势也人五人六的,谁会想到,上百号人会被打到只逃回来十几个。“打听到那些人是什么来头吗?”在陈展云心中,捕快们再不济,也要比普通人强上许多。上百人带着兵器,居然会败得这么彻底,凶犯的人数岂不是官差的好几倍?自己回南宁府只是十多天的时间,新宁州的地界上就出现一群这样一群人,难怪陈展云第一时间就觉得是外地流窜过来的流寇。“那些逃回来的人直接去了州衙,到现在还没消息传出来。”吴进摇了摇头。-------------------------------------木民村几枝粗大的火把,斜绑在花厅的柱子上,加上花厅中堂条案上两支小臂粗的大蜡烛,倒也把花厅照得很亮堂。天黑前,徐子晋带着两个“福字营”的弟兄去了新宁州,他们要把起事的消息传递出去,希望能从流民聚集地招募一些人手。而以韦阿洪为首的獞人由于两人有伤,则留了下来。周家兄弟和天天则套了一辆马车,连夜赶往南宁府。由于之前经常帮人押送货物在南宁府、新宁州两地跑,他们在南宁府结交了不少朋友。现在赶去南宁府的任务与徐子晋一样,传播消息、招募人手。李应全的小舅子傍晚已经赶回山洞,由于人手吃紧,再加上下午在黄员外、苏员外家中抄出了大量的财物,所以,按照之前商议好的分工,李应全这个“财物总管”就算伤势没痊愈也该要出来干活了。武小满则被林宗泽打发回新宁州的流民聚集地,林宗泽交给他的任务是,尽快在城内城外招募一些眼线,以便随时掌握官府的动向。在军中任何一个将校都知道情报的重要性,哪怕是最低级的伍长。这一点林宗泽自然也不例外。下午,趁着罗甲长带领村中几个精壮给村民们放粮的时候,林宗泽在吕耀辉的陪同下,与蒋捕头进行了一番“深入、坦率”的交流。不知道他们几人最终达成了什么共识,反正,天黑前,蒋捕头连同受伤的帮闲被允许离开。剩下被俘的捕快和帮闲,则要等蒋捕头回去之后,把之前抓走的木民村村民放回来,他们才会被释放,这是林宗泽和蒋捕头交流中,达成诸多共识中,唯一流传出来的消息。,!花厅一角,一张临时抬来的方桌上点着一盏油灯,许山海、卢管家、师爷三人围坐在桌前。端坐的师爷面前摆放着笔墨纸砚,几张写了字的纸上,墨迹未干。围坐的三人,正在拟定分田地的规则,原本按林宗泽的想法,反正地契上田地的数目清清楚楚,村里的户数也明明白白,那就按户数把田地平均分给每一户就行了。但是,许山海坚持要把卢管家叫来,以便自己可以随时向他了解情况,并且还要师爷把拟定的要点,写成文字记录下来。文家的田地,卢管家熟,有他的协助,很多事都能事半功倍;师爷能写会算,是目前除了许山海之外,唯一能做案头工作的人。并且他还有着许山海无法比拟的优势,常年帮文昭象处理事务,无论是行事方式还是书写的行文格式都符合当下的社会习惯。而许山海纵使有一身的学识,现在丢一支毛笔,要他写上几个繁体字,他立刻就要傻眼。作为后世穿越过来的许山海认为,“打土豪,分田地”、“发动群众”、“农村包围城市”等等,这些在书本中反复读过,并且,经过实践检验过的成功方法,完全可以成为国兴军的日后发展的指导思想。他要做的就是这些经验照搬过来,日后,再结合遇到的实际情况进行调整,总好过费尽心力的去摸索。“卢管家,你把师爷记录下来的东西念一下吧,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许山海指了指师爷面前那几张纸。-------------------------------------村中,黄员外家此时的黄员外一家和苏员外一家都已经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关在文家的粮仓中,等待林宗泽对他们的最后发落。而两家家中的下人,则被送去了文家的后院看管起来,待甄别之后再做处置。一张临时抬出来的条案放在客厅门口,条案中间放着几只摞在一起的土碗,以及一小口袋的玉米粒,两端则分别点着一枝手臂粗的蜡烛。庭前的水蒲桃树上挂上了两盏灯笼,虽然不能把整个院子照亮,凑合着也能照亮条案周边的一片地方。平日里还算宽敞的院中,此时挤满了村中各家各户的男人,他们今晚聚在这里,要用特别的方式推举出信得过的人,再由选出来的人主持明天的分田到户。此时,站在条案侧后的罗甲长,身边围着四五个村中的长者,他一边应付着这些长者的问题,一边时不时的往门外望上两眼。下午,罗甲长挑了几个村中比较机灵的青壮,赶在天黑前,按照许山海的吩,给村中每一户都发放了粮食。回到家中后,他几口喝完了一碗玉米粥,拿上两个番薯又匆匆赶到黄家,准备起了今晚推举的事儿。“甲长,人都到了,怎么还不开始啊?”人群中挤过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没规矩,大人说话,你催什么催?”旁边一位老者瞪了小伙子一眼。“再等一等,等林将军和小先生来了,我们再开始。”罗甲长回了小伙子一句,同时这也是向周围的人解释。小伙子吐了吐舌头,做着鬼脸,很快就缩回人群中。“罗老七,这个分地到底是个什么章程?”问话的是村中年纪最长的张老头,在这个人均寿命只有三十多岁的年代,他将近花甲的已算是长寿。“阿公,我只是帮着跑腿做事,地怎么分我也不知道啊!”无论是从年纪还是村中的辈分,罗甲长都要叫张老头一声阿公,面对他的提问,罗甲长也只能是苦笑着摇头。田地怎么分,那是国兴军的人说了算,自己只是混了个脸熟,国兴军又需要一个能与村民们沟通的人,所以,涉及到村中的事务才会交给自己去做。“让一让,让一让,林将军来了。”随着门口人群的扰动,罗甲长知道要等的人来了。原本已经略显拥挤的人群,自觉的让出了一条道。林宗泽、许山海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跟在他们身后鱼贯而入的是王恩祖、罗里达、吴立峰,以及押着黄员外、苏员外的赵立群、楚文勇,卢管家、师爷则走在了队伍的最后。看见林宗泽、许山海他们进来,罗甲长上前几步迎了过去,然后把他们引到条案后面站定。“罗甲长,都准备好了吗?”许山海侧身轻声问道。“小先生,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们来宣布开始。”罗甲长指了指放在条案上的那一摞土碗和半袋玉米粒,轻声答道。“既然各位乡邻都到齐了,我们就直接开始吧!”左右望了两眼,许山海走到条案中间说道。“今晚,我们要在这里推举出几位大家都信得过的人,然后,由他们一起参与其中,给乡邻们分田地。”许山海也不废话,直接把推举的目的说清楚。这完全就是参照后世的村民自治小组的模式,许山海也希望借此机会,把村中治理的权力从大户、宗族势力中剥离,建立起最基层的乡村管理组织。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下面就请罗甲长安排推举吧。”许山海言简意赅把推举的目的说清楚,剩下就是罗甲长和村民的事了。“慢点!”这种场合一般不愿意说话的林宗泽突然出声。这突如其来的打断,让许山海有点疑惑,难道是林宗泽对推举有不同的看法?可是,就算是有不同意见,之前林宗泽也有大把的时间跟自己沟通,许山海不明白他为什么出言打断。“把人拉出来。”林宗泽冲赵立群和楚文勇点头示意。只见赵立群、楚文勇把绑得严严实实的黄员外、苏员外拖到庭院中间,人群顿时不自觉的往后缩,空出了一块不小的地方。“砍了!”林宗泽挥手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在众人的一片哗然声中,王恩祖一脚把黄员外踹倒,站在一旁的赵立群,举起他那把长长的厚背开山刀,手起刀落,“咔嚓~”,黄员外硕大的头颅滚出一丈开外,脖颈处顿时喷出一股血箭。从林宗泽发话,到黄员外身首分离,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黄员外就变成了倒在血泊中的无头尸体,尚未死透的身体还在不停地抽搐。转眼看过去,另一边,苏员外的死法几乎与黄员外一模一样,不同的则是,楚文勇还不忘在苏员外的尸体上擦去他刀上的血迹。庭院中一片死寂,村民们任谁都没想到,朝夕相处了几十年的两个大户,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变成了眼前的两具尸体。“今晚,不管是谁被推举出来,我都希望你们能尽心尽力的为大家做事,谁要是想勾结官府,祸害乡邻,或者是偷奸耍滑为自己谋私利,下场就跟这两个狗东西一样!”话虽不多,声音也不大,但是,林宗泽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般的敲在所有人心头。:()残明,山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