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中,层层叠叠的枝叶将光辉掩映,落下浓郁血腥味宛若一场无形浓雾扑面而来。满地死尸,惨绝人寰的场景令人心惊胆寒。眼前的一切对于养尊处优的众人来说,不啻于一场巨大冲击。侥幸逃过一劫的大臣们躺的躺倒的倒,手脚发颤全身冰冷还是轻的,但饶是这,也耐不住某些心思灵活的,大臣强忍呕意朝皇帝看去,正要说话,一张嘴便猛地转过身,趴在树下呕吐不止。“父皇,你怎么样?”女子婉转的声音穿破死寂,秀宁公主顾不得满身狼藉,赶忙跑到老皇帝身边,目不转睛地关心道。还剩几个稀稀拉拉的护卫着老皇帝,听到女儿的话,他摆了摆手:“我还好。”他说着目光辗转一圈,神色陡然凝重,沉声问众人:“晏临呢?他还没回来吗!”一侧,突然听见这话的昌国公脸色陡然颓败,他低垂着头,脸上血迹斑驳,根本不敢与皇帝对视。他与刺客们缠斗许久,直到白晏临和白皎引开黑熊,他注意到了,却无法追过去,陛下这边还需要人手来收拾残局。“陛下,臣知道。”关侯爷向来心思灵活,见皇帝如此着急,忙不迭说道:“方才兵荒马乱,臣瞧见他和白小姐打败刺客后一同离开,引开了那发狂的畜生!”“如此赤胆忠心之人,真乃我大齐之福,陛下之幸啊!”他忙着讨好皇帝,完全没瞧见,话落之后,老皇帝脸色骤然阴沉,如同一场积蓄已久的连绵阴雨。他强撑着身体,恍惚间想起那只巨大的黑熊,咆哮声犹在耳畔,即便被人护着,他也看见黑熊黝黑粗硬的毛发。当时他危在旦夕,根本来不及多想。不过一会儿便听不见任何声响,也就放下心,如今怎么都没想到,竟然是他引开了黑熊!老皇帝沉声呵斥众人:“快找!快去给我把他找来!”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众人惊慌失措,如同缠了嘴的鸭子沉默不语,唯恐怒火烧到自己身上。谁也没发现老皇帝有什么不对,除了昌国公,未曾找到人的时间里,众人笼罩在陛下的盛怒之下,死一般的寂静氛围令秀宁公主都不敢出声。白英奇全身僵硬,后背涔涔冷汗浸湿一片,所有人都以为陛下是恼怒手下办事不利,只有他自己清楚,哪是恼怒,分明是担忧!毕竟,白晏临可是——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还未深想,派出的几个侍卫已匆匆归来,半跪在地,还未叩拜便见老皇帝在众人簇拥下前倾身体,焦急地问:“怎么样,找到晏临了吗?”侍卫闻言垂下头,声音支吾道:“陛、陛下。”“快说!”怒气扑面而来,侍卫登时跪倒在地,颤声道:“属下、属下等人沿着黑熊足迹一路追出密林,最后发现那足迹在尽头一处断崖下消失,黑熊应该已经坠崖而亡。”“晏临呢?”他满心都是对方的安稳。“陛下恕罪,属下查看周遭痕迹,只在断崖处发现除了白公子和白小姐活动的痕迹,他们、他们似乎是被那畜生连累,一同坠崖了。”话落,侍卫首领颤抖地压低身形,额头贴紧地面,恨不得自己从不存在。当初他们沿着痕迹一路追查到断崖边,发现黑熊的脚印在断崖边消失,还有新鲜断裂的痕迹。显然此处刚刚塌陷过。他们一开始也不相信白晏临会坠崖,对方的神勇表现所有人有目共睹,怎么可能与那孽畜同归于尽。可等他们后来找遍周围,所有线索都指向断崖,不得不承认,只剩这个可能。坠崖!老皇帝身体摇摇欲坠,几乎昏过去,他攥紧掌心,勃然大怒地呵斥对方:“胡说八道。”所有人心神恍惚,还沉浸在方才的惊险中,丝毫没发觉,这位威势极重的皇帝眼底,除去滔天怒焰后,尽是铺开的担忧与悲切。他对于白晏临表露出不同寻常的关心。秀宁公主担心地看向父皇,张了张嘴,却不敢轻易出声,如今的老皇帝仿佛一头暴怒的雄狮,鬓毛怒张,令人心生畏惧,即便她是父皇最宠爱的女儿,在如此高压下,也不敢轻举妄动。底下的臣子压低脑袋,闻言,所有人心都凉了半截,坠崖了!听侍卫描述便知道那处定然断崖极其险恶,血肉之躯掉下去,定然是凶多吉少!其中,最开心的莫过于信阳王世子。听见这话,他攥紧拳头,脑袋低垂几乎要垂进土里,唯恐被人看到上翘的嘴角,眼底喜色。毕竟,这场刺杀从头到尾都由他一手谋划,原本一切顺利,都是因为白晏临,才导致他功败垂成。他对白晏临可谓是深恶痛绝。若不是白晏临突然出手,救驾之功应该是他的,如今倒好,一下子除去两个碍眼的对象。一个是令他丢脸的白皎,一个是夺他功劳的白晏临。哈哈哈。倘若不是场合不对,他真想仰天大笑三声,不过之前吃了亏,信阳王世子如今已经学乖了,他冷静下来,淡定地整理衣袂,和人群混成一团,半分也不显眼。沉寂中,忽然有人出声:“陛下不要为此伤心。”众人齐齐朝他看过去,瞬间松了口气。原来是关侯爷。谁不知道他是朝中人尽皆知的大聪明。方才的事还没让他领悟到几分教训吗?下一刻,便见关侯爷一脸哀切,“陛下,大局为重,臣相信他们也是为了陛下,为了我大齐江山而粉身碎骨,也算是死得其所,死得忠烈!”他一股脑说完,脸上哀悼更深,竟是全然没发觉,老皇帝听到粉身碎骨四个字时,眉头骤然挑高,不等他回神,已经抄起手边的石头砸过去,如恶虎咆哮:“你给我闭嘴!”连孤都忘了说,可见有多愤怒。关侯爷当即头破血流,捂住额头连惊呼都不敢发出。头顶,老皇帝的目光如淬冰一般扫过众人,直将他们看得瑟瑟发抖,才道:传我御令,马上派人去崖底寻找,活要见人……”他颤抖嘴唇,终究没有说出后半句话。他怎么忍心说出。一瞬间,他脊背坍塌,神色萎靡,惨淡的面色好似蒙上一层阴霾,整个人像是抽去了大半精气。玉泽猎场就在京郊,又是陛下遇刺,几乎当天便有消息传出,若飞花四散。昌国公府,垂芳苑。阴暗的室内,苦涩的药味在空中浮荡,几盏灯火勉力撑起一片光亮,落下细长剪影。尖锐的女声打破寂静:“怎么可能!”苏明珠猛地挺直腰杆,凌厉如刀的视线自上而下刺向兰心:“你在骗我!你一定在骗我!”兰心瑟瑟发抖地跪下,膝盖骤然传来剧痛,一瞬砸得她掉下泪来,小姐出乎意料的反应令她既惊又惧。很不理解。白皎出事了,小姐应该开心啊,为什么会突然大发雷霆?对面苏明珠一声接一声质问,兰心哆哆嗦嗦不敢隐瞒,颤声解释:“小姐,是真的,消息已经传回府上,夫人听到后直接病倒了。”苏明珠攥紧指尖,脸色发白,嘴里兀自低喃:“不可能,这可能!”“晏临哥哥怎么可能出事!”她啃咬指甲,整个人几乎昏死过去了,明明、明明她设计的是白皎啊!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牵连到白晏临!这和她预料的结果完全不对,苏明珠满心惶恐,眉头揉成一团,忍不住想,如果白晏临死了,她又该怎么办?她倚仗的东西,岂不是彻底没了作用!不可能!她不相信,也不能相信。白晏临是天命之子,未来的新帝,他怎么可能出事!慌乱中的她并未察觉丫鬟兰心惊愕的目光,只一瞬她死死垂下头,心中激起千层巨浪,小姐暧昧不清的话让她意识到,她之前完全想岔了。从始至终,她担心的一直是公子。她对公子有什么居心,更是一清二楚。兰心把头压得更低,单薄背影彻底被黑暗掩埋。与此同时,夜色阑珊,万籁俱寂。潺潺水声在山涧流淌,白皎被冷意浸醒,睁开眼的瞬间,眼泪瞬间流了出来,好疼!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她抿紧嘴唇,艰难地爬了起来,身上衣袍早已被溪水浸湿,裹在身上又湿又冷,像是覆了一层薄冰。借着冥冥月色,她才看清自己掉到什么地方。一处溪流。明月映照在水面上,一层柔光荡漾其上。她忍不住想起坠崖始末,失重感侵袭的瞬间似乎,她们似乎被树冠缓冲过,停顿了几息,否则,她绝不是现在这样的轻伤。
忽地,她目光一凝。也许不只是树冠的功劳。白皎一瘸一拐地走到溪流中心,男人冷峻的眉眼瞬间映入眼帘,叫她猛地一顿,怔怔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白晏临双目紧闭,俊美年轻的面容惨白如纸,唇色绀青,漆黑的衣袍如浓墨批盖,浑身上下散发出罕见的脆弱和破碎感。白皎看不出他受伤多重,却也知道再不把人捞出来,不死也要重病,况且,如果不是对方舍身相救,她早就没命了。这也是报恩。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把人捞出来,天知道她这个伤员怎么把人捞出来的。庆幸的是,她终于绝处逢生,竟然在断崖下发现一处石洞,里面破败不堪,却也能找到一些石头做的工具,也只有石头才能保留下来。应该是很久之前某个猎户留下的。现在全便宜了白皎。她还幸运的找到两块打火石,终于点起一堆篝火,热意扑面而来,白皎搓了搓手,感觉到温暖,整个人才算活了下来。晚上的溪水简直冷到彻骨,更何况她还在里面泡了半宿,现在整个人都快冻僵了。一转头,借着火光看清男人发青的嘴唇,不禁睁大双眼,这样子,好像中毒啊。白皎:“白晏临?白晏临?”男人一动不动。白皎:“……”看来是真昏了。如此,她才敢大胆施为,先扒开白晏临的衣服,才发现他右臂上有道细微的伤痕,已经将周围晕成一片深黑,伤口有毒,应该说毒血开始蔓延。白皎还以为他身上的伤口会又很多,现在才发觉,自己想多了。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怎么救?她抿紧嘴唇,冷白的脸浮起一团薄红,只听撕拉一声,身上衣裙破开一条口子,她索性直接脱下湿衣服,反正他一时半会儿醒不了。白皎将布条绑在男人伤口上方,臂膀下一寸的地方。这样能抑制毒素蔓延。脑子里闪过这抹念头,却想不出自己何时学习过。白皎回神:不管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救他。不管之前如何,总归是他救了自己,她才不是狼心狗肺的白眼狼呢。因为病人半会儿醒不来,她这个临时大夫更大胆。白皎直接把白晏临身上半褪的衣服脱下来,捏着湿漉漉的衣襟,摇曳火光中映照出一张俊美到无可挑剔的容貌,一低头,她整个人都愣住了。男人身形并不像她想的那样消瘦,反而可以看到蜜色肌肤上块垒分明的肌肉,刀削斧凿般的线条流畅又性感,不由让她想起白日里这人拉开重弓时举重若轻的模样。早该猜到的。白皎抿了抿唇,俯身帮他挤出毒血,浓郁不详的黑色毒血一股股挤出,到最后,只剩下一点残留,因为太深,怎么也挤不出来。她为难地拧紧眉头。之前九十九步都做了,总不能在最后一步放弃。其实,白晏临中毒并不深,早在发觉毒素的时候他已经吃下解毒丸,只是对方所下之毒十分狠辣,解毒丸生效也需要一段时间。两方在身体里冲撞,也让他因此昏迷不醒。白皎一番折腾之下,又加上毒血流出大半,白晏临终于醒来,还未抬眸,便觉一阵馥郁幽香涌入鼻腔,手臂上传来细腻触感,柔软微凉。他愕然抬眸,正巧白皎抬头,娇艳玉颜瞬间撞入眼底,幽暗摇曳的火光染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瞳,若秋水盈盈,水光潋滟。雪白如玉的脸颊,嫣红的唇瓣,都被他尽数敛入眼底。白皎吓了一跳,差点儿把嘴里的毒血吞进去,猛地偏头,吐到刨好的坑里。她才埋怨地看他:“你什么时候醒的?”差点被他吓死。她拳头都捏好了,又蔫蔫放下,心中默念这是病人,这是病人,不能打!白晏临恍若不觉,幽幽地看着她。少女璀璨如星的眼瞳里倒映着他的轮廓。一刹那,另一张脸在脑海里浮现,令他皱紧眉头,同时又有缥缈不定的声音响起,似乎在说:看她,她才是你的心上人。不断加深,不断诱导。男人唇角扯出一抹冷笑,胡说!他认得出那是苏明珠,他对她没有半分情愫,怎么可能喜欢他,没有人能操控他。白晏临狠狠攥紧拳头,浓黑的眼映不出半分光亮,似是天穹下振翅高飞的苍鹰,又如拔地而起伏延千里的山脉,锐利且厚重。“你——”白皎刚要说话,脑袋忽然一阵晕眩,整个人晕晕乎乎像是吃醉了酒。顷刻间,他眼底锋芒尽敛,只余一片关切和担忧,也因此看得更清楚,少女圆润雪白的肩头,明明那般素净,映入眼底,却似浓墨重彩的画卷完全拢住他的目光。白晏临一阵口干舌燥,脖颈上凸起的喉结微微滚动,他克制地偏过头,声音微哑:“你没事吧?”白皎反应过来,瞬间胀红了脸,懊恼爬满整张脸,叫她沮丧地低垂眼帘:“我没事。”“天气凉,你把衣服穿回去。”他说。白皎眉头一挑,眼神不悦:“都湿透了,而且——”她低头看手臂、肩头,其实没露出多少,忽然她动作戛然而止,眉头微蹙,惊愕地想,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样很正常?明明她一直接受的教育里,这样做是错的。尤其这样的境地,即便他们是兄妹。白皎舔了舔唇,长且浓密的眼睫似蝴蝶展翅,垂敛在水润的眼瞳上,她说:“我待会儿就穿上,你现在不看我,不就行了。”“对了,我刚才帮你找了点草药,就放在你手边,你自己揉碎了敷在伤口上吧。”到后半句,更像是生硬的转折。“嗯。”山洞里偶尔响起三言两语,零零碎碎。映衬着摇曳的篝火,时不时还会噼里啪啦地响一阵。白皎发现他还挺勤快。几个落灰的石碗瓦罐被他拿去溪边洗刷一番,回来的时候竟然还带了几个野果,沾染着晶莹剔透的水珠,不知道是露水还是溪水。白皎歪头看他,忽地撞上男人的目光,黝黑平静的眼眸,让人想到一池死水,却又在瞬息之间,漾起一点流动的波纹。她飞快收回视线,心口怦怦直跳。“吃吧。”白晏临淡声道。果子被他全都推了过来,一面漫不经心地拨弄篝火,暖黄的光晕得深色瞳孔都染成柔和的琥珀色,一边洒落在他肩头,连向来凌肃的轮廓都软化几分。“咔嚓”一声。寡淡的甜意在嘴里蔓延,白皎弯起眉眼。就是这一点甜,对于一天水米未进的她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的甘霖。“我帮你看水吧。”白皎投桃报李,说着在架起来的陶罐边坐下,又或者是,在他身边坐下。总不能什么都让他干吧。她是受伤了,但也不到残废的地步。白皎盯着水,偶尔瞥一眼他,不知因为男人沉稳可靠的身影,还是温暖的篝火,竟然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白皎眨了眨眼,摇曳的火光映着灰色的岩壁,刚醒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她在哪儿?她们坠崖了!她猛然清醒,直起身体扭头看四周,除了自己半点儿人影都没有,白晏临呢?洞外忽然响起一声嘹亮的狼嚎。这地方竟然还有狼!霎时间,白皎全身绷紧,左看右看,径直从火堆里抽出根烧火棍,逼人热意扑面而来。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可以用来防身。念头刚起,细微的声响逐渐朝山洞逼近。她抄起烧火棍,整个人打起十二万分警惕,目不转睛地盯向洞口。下一刻,一道熟悉身影映入眼帘。白皎:“你怎么不说话,人吓人吓死人懂不懂!”她愤愤地把烧火棍重新插回火堆里,动作之狠辣,活像是捅谁一刀。劈头盖脸一番话让他愣住,旋即,迎上后者羞恼的目光,戒备姿态,一瞬间,令他心头明悟。他唇角微勾,缓缓扯出一个笑容,深邃目光仿佛看透一切,白皎抿紧了唇,听见他说:“吃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