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山点点头,他在隋辛驰身上留下眼泪。
做一次疯子
王家人集体来理论那天,下了一场暴雨,四个人从村口走过来,脚底扬起沙尘,很有气势。到了童家院门口,天就被砸出了一个乌黑的大洞,洞里不住地往外倾出雨水,电闪雷鸣,狂风怒吼,王老汉的假发被吹飞了,他难堪地捂着半秃的头,站在童家屋檐底下,直面童老汉的道歉,两颗突出的大门牙表达了他的愤怒,让人不得不怀疑他和老鼠是一家人。
王家女婿和他的两个兄弟一字排开,挡住了童家的院门,他们凶神恶煞,龇牙咧嘴,雨水飘进他们的嘴里,再流下来,就像他们的唾液,贪婪的残暴的痴傻的。相由心生,老话还是有些道理。
童惠珍接到母亲的电话,叫上童米兰一起赶过去,晏山听闻王家人恬不知耻讨说法,怒火中烧,说:“加害者还敢找受害者要说法!童米兰,我跟你一起去,保不准这些人做出什么事来。”
隋辛驰和程满满也跟着去。
两个女人撑着一把黑伞走在最前面,她们走得很快,像要跑起来,雨珠打在她们灰色的裤腿上,但她们不怕摔倒,因为她们彼此搀扶。童米兰感到姐姐把她抓得很紧,紧到指甲要陷进她的肉里,这是令她温暖的疼痛。
看上去,姐姐温柔又容易妥协,可姐姐远比她坚强和勇敢,她一个人就能拦住那抬花轿的队伍,不顾形象地撒泼。她不在姐姐身边时,姐姐独自面对着狠心的父母,她的心里又该多么苦闷。
她们到了童家,进到屋内,王家人还很悠哉地喝着茶水,看见她们,王老汉抿嘴理出茶叶末儿,站起来和她们对峙,满屋子湿透的人,潮潮的空气烘着微酸的人肉。
王老汉说,把你妹妹的骨灰盒交出来,我们不办仪式,也没有必要入洞房了,直接完婚把她和我儿子葬在一起。
雨声大,刀尖落地似的。王老汉不得不扯着嗓子喊,公鸭在叫一般,童米兰忍不住笑了,她看看童惠珍,又看看墙上挂着的一幅全家照,没有她,但有妹妹,妹妹那双丹凤眼盯着她,特别长,小时候亲戚说她有一双狐媚子的眼睛,是夸赞也是嘲讽,狐媚子不是好词,他们还说就是因为她的狐媚子眼睛勾引了男人,所以她要跟男人跑。
童米兰不也被人骂过狐貍精,想不起哪个情敌骂的,总之她高兴,自古“狐貍精”不就是形容女人的?说她狐貍精就是承认她是个女人。但妹妹凭什么成狐貍精?童米兰回来给妹妹办丧事时,骂了亲戚好一顿,多痛快啊,看他们傻乎乎的表情,像没进化完整的猩猩,那时候她也是这么笑着。
笑有时也是武器。渐渐地,童米兰越笑越大声,童惠珍起初有些错愕,后来也跟着童米兰笑起来,两手叉腰对着王家人。
王老汉说:“疯女人!”
程满满倒很傻地在后面问隋辛驰:“她们这是怎么了?怎么还笑起来了。”
隋辛驰说:“说她们疯,就疯给他们看呗,不然好像还白挨骂了。”
“别笑了!操!”王家女婿气急败坏,发狠地跺了跺脚。
童米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胸部以下的位置向里陷到一定程度,脚尖微微抬起来,全身的力放在脚后跟上,鼻孔扩大,嘴唇一缩一张,再掐准时机将脑袋朝前送,下巴奋力向上提,转眼间,王家女婿的脸上就沾上了她的口水。
“滚你爹的蛋!臭傻屌!你个没种的玩意,还有你、你、你、你!回去都烂屁眼!欺负死人算什么东西啊,我妹妹的冤魂不会放过你们,她半夜一定来索你们的命。”她挨个地指王家每一个人,王家女婿气不过,打开童米兰的手,骂她死贱人。
这骂人的话倒也真有点震慑住他们,他们封建迷信,那就更怕,摸摸脊梁,想要鸡皮疙瘩下去,可能也等不到她妹妹索命,眼前这疯子就先能要了他们的命。
程满满立刻挥舞着双手,卷起袖子,大喊:“骂谁呢骂谁呢!都给我退后一点啊,不准动手!”
童米兰瞪了程满满一眼,让他退到一边去,程满满抖了抖,嘴里嘀咕两句,退到隋辛驰后面了,但他看着隋辛驰和晏山像两个保镖似的杵在童米兰身后,又很是不服,再次站出来,挺直腰杆,顶出胸脯,随时准备出拳。
晏山小声对程满满说:“你让童米兰自己解决,别冲动行不行,不是什么都要靠拳头解决问题。”
程满满说:“你看他们像是要讲道理的人吗?童米兰说她姐之前报过警,没用。”
封建迷信构不成犯罪,况且撬了死人的墓又不是拐走了活人,警察管不着,派出所派了两个民警来批评教育,教导社会主义价值观,没用,王家人表面说好的警察同志,一定不再迷信了。转头还是让鬼媒人来操办婚事,当初还筹谋入洞房,两副棺材要齐刷刷摆上床,想想就令人胆寒。
晏山不再怕鬼了,来这以后他发现人比鬼可怕得多,要真有因果报应,恶鬼缠人,为何童蕙兰的亡魂不出来报复王家,没惹出点灵异的事件表达她的抗议?究其原因,是因为就算有鬼,也不见得恶,至少还比不过人的恶。让一个死人去强奸另一个死人,那是活人脑袋想出来的。
至少程满满这点没说错,他混迹江湖,最看得出哪类人只愿动手,而动不来嘴皮。
即使童米兰把两万块钱掏出来,放在桌子上还给王家人,他们也只是看了两眼,此时钱比不上尊严,被一个不男不女的东西侮辱,一定是要讨回面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