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山想起康序然寒天手足冰凉,暑天又贪凉,空调温度调得低,所以睡觉时身体永远微冷,晏山体热,无论寒暑康序然都抱住他取暖。只是后来晏山各地奔走拍摄,医院事务也繁忙,他们没有太多睡在一起的时间,见面无非吃饭,康序然又好像总在置气,又不发气而只是沉默,为了多少无法言明的原因,全将气哀哀地憋在心头,日积月累成一颗庞然的球,待有一日砸中晏山的头。
好久没有抱着康序然入睡,晏山竟觉得这样的触感陌生,康序然在他怀里胡乱哼了几句,脚不安分地乱蹭,终于找到晏山小腿之间暖和的地方塞进去。康序然此时很柔软,仿佛几个小时前冷硬、固执的僵持是晏山的幻梦,他们从来都是如此亲密。此刻晏山觉得自己非常需要康序然,需要夜晚入睡时耳边有人浅浅呼吸。
清晨家门被敲响,晏山去开门,楼上的女人提着纸袋站在门口,并非昨日素面朝天的模样,而是略施粉黛,眼线从眼梢恣意飞扬出去,多了几分俏丽。未等晏山开口询问,她率先递了纸袋过来道:“这段时间真的抱歉,我刚在家里做蛋糕,多做了一些,算是道歉礼物。”
晏山早已气消,邻里之间不需要太多仇恨,细想那件事也不是大事,总之不及专程登门道歉的程度,况且女人的态度始终得体,他接了礼物倒显负担,但不接更是傲慢,只好接下后道谢。
女人便很灿然地笑了,说:“我叫童米兰,虽然初始不愉快,重新认识一下也挺好。”
“晏山。”
刚回答完,晏山听见身后有响动。康序然从卫生间出来经门口过,略一停顿,和童米兰对视几秒,径直回卧室去了。
童米兰表情十分耐人寻味,识趣道:“那我先走了,改天请你来我们家吃饭,其实程满满只是脾气很臭,脑袋又不怎么灵光,但实在不算坏。”
晏山没忍住笑道:“你这样说你男朋友?”
“有时傻也是一种幸福,我也挺羡慕他。”
这是一句富有哲理的话,引人不得不猜测童米兰的过往,童米兰道别后,晏山转身见康序然又站在客厅内了,视线淡淡在纸袋上一扫,旋即很激烈地收回来,刻意想让晏山发觉他的介意,又装作不在意,轻飘飘撂下一句:“可惜性别错了。”
“她有男朋友,送我东西是因为我们之前”
“我不太想听。”康序然抬手制止晏山的解释,生硬地笑,“你解释起来也会很累。”
“我解释起来不觉得累,倒是你,什么事都在意又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不累吗?”
康序然不说话了,板正地站在原地,攥紧衣服下摆。晏山看到他指甲发白了,他时常觉得康序然像一只能无限充气的气球。康序然总是随心所欲,他要做自己,一如既往地别扭下去,便要求晏山能一如既往包容他的别扭,让晏山独自化解他们情感中的重重危机。
康序然瞧着晏山也不言语,更是憋闷得厉害,自顾自坐到沙发上,开电视,把电视声音调到巨大的程度,也不再看晏山,好似要永久沉默地坐到天黑,只等晏山服软。
但晏山那天终归没有主动和康序然说话,他进了卫生间洗漱,听到客厅一阵砰砰乱响,最后是摔门声,康序然走得干净,厨余垃圾都被他拎走,室内有清香的柠檬气味。晏山站在镜子前,察觉到内心涌上一股如释重负之感,这样的感情让他有些畅然。
一周后,晏山在家附近的健身房门口遇上童米兰,他刚出淋浴间就被叫住。回头看见童米兰朝他笑得灿烂。她说她今天第一次来这家健身房,刚练完瑜伽准备走,没想到这样碰巧遇到晏山,又颇为艳羡地瞧着晏山手臂流畅起伏的弧度,问:“看样子你练了很久?”
“是有好几年了。”
童米兰瘦瘦长长的,一根易折断的树枝,风吹来就断似的,必然是多病的体质,估计来健身房是为了身体健康。
童米兰说:“我身体不太好,不怎么练得出肌肉,只能做一些稍微温和点的运动。”
这时候外面落起磅礴大雨,夏日的雨聒噪,好绝情,匆忙的雨溅上几滴到童米兰的脚踝,她慌忙跳上台阶,满面愁容道:“完蛋,没带伞。”
晏山说:“回家吗?我开了车。”
“不回,要去工作。”童米兰盯着银针似的暴雨,瞳孔流动起来了。
“在哪里?”
“湛桥边上。”
“那刚好也顺路,我送你吧。”
车内有种闷潮的热,童米兰很健谈,路上说了许多自己的事,原来她是刺青师,所以身上大片刺青,晏山眼前浮现出那条蛇冷刺的鳞片。
墨黑的蛇背铠甲似的,暗赤的、柔软的腹窝藏其下,粗莽的蛇身灵活地盘踞在浓艳的花里,云浪堆迭,蛇大开血盆的口,尖刺的獠牙带来一种迟到的钝痛感。晏山感到这个纹身的美是生猛的、刺激的,蛇的尖牙能切开温暖生物的喉咙。他一时好奇纹出此刺青的刺青师的模样,便问童米兰。
童米兰回答:“这条蛇是我朋友给我纹的,他跟我一个工作室。”
“他很厉害吧,我第一次见你就很喜欢你胳膊上的蛇。”
“约他纹小面积都很难的,幸好和他是朋友。”童米兰说,“要不要见见他?”
晏山回答说好。他想不通自己为何迅速利落地应答,仿佛有诱惑牵引着他,是蛇的尖牙?
工作室在河边,沿岸伫立着许多装修别致的小房,有咖啡店和面包房,刺青工作室在一家画室旁,总共两层高,二楼隐在蓊郁的树荫里,大片青绿的草坪中间隔出一条曲折石子路通往大门,招牌上刻着“lightsc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