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钦听得谢玉琰这话,不敢有别的言语,只得点头。他不是故意逃避读书,只是……先生这些日子,有些太过严厉,留的课业也比往常要多,但凡有人做不好,就要罚写《励学篇》。还说荒废了时间,到了他这个年纪,定要懊悔。不光是他,师兄们都恨不得躲几日才好,再说,他也真是想给家里帮忙。先生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阿嫂说的那个“小报”。连杨钦都没想到,他与先生提及“小报”时,先生会那般有兴致,不等刘讼师上门,就亲自去书铺寻刘讼师,得知刘讼师来了永安坊,干脆追了过来。然后……与刘讼师只是匆匆几语,倒是与阿嫂谈论了两个时辰。杨钦到现在还记得先生与阿嫂一问一答的那些话。“娘子以为小报上该写些什么?”“凡是与百姓相关,百姓想看、喜欢看的皆可编入其中。从各种渠道搜集的信息,能公开的邸报、审结的案件,以及诗词、文章……”“那与邸报有何不同?”“一来,朝廷邸报,若非高居朝堂,便是士人也恐怕无法完全读懂。二来,大名府市井上的一些消息如何能编入其中?再比如各地的灾害、匪患,寻常人如何能得知?早些知晓这些,百姓便能早些安排、应对,这样的消息多了,对百姓自有利处。”“再者,士人胸中志向、言语,也可寻个地方抒发,这些都是邸报上不能写的。”童先生听得这话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片刻后才道:“这小报的主意,真的是出自刘讼师?”谢玉琰摇头:“是我的主意。我让钦哥儿告知先生,其中有所欺瞒,还请先生见谅,也请先生不要责怪钦哥儿,钦哥儿并不知晓实情。”杨钦也是那时才得知被阿嫂骗了,不过也更是为阿嫂捏了一把汗,他家先生脾性不太好,恐怕会一下子拂袖而去。不过之后阿嫂又说了一些话,他觉得自己听懂了,却又不是太懂。“想要达到目的,就不拘用什么法子,若开始说出实话,只怕想要见先生就要费一番周折。”“先生想要我以诚相待,也得有机会坐在一起不是吗?许多人还不是一样,没上台面之前,胸中有丘壑,又能与谁听?”“先生您说对不对?”杨钦亲眼看到先生愣在那里,思量了许久才回过神。嫂嫂请先生帮忙采编大名府第一张小报,先生也欣然答应。离开杨家的时候,先生还嘱咐他:“好好与你嫂嫂学。”从那往后,先生院子里就总会聚集许多读书人,他们有时候抚掌大笑,有时候争吵的厉害,只等先生说几句话,那些声音都会消弭于无形。杨钦从那时才发现,先生比他想的还要厉害。可惜直到现在,小报还没完全弄完,先生也愈发焦躁,他们去读书都要再三小心,生怕惹得先生不高兴。杨钦是喜欢读书的,但他也想先找些活计做,避开先生,不料嫂嫂却不应允。“嫂嫂,”杨钦忽然想起来,“那小报能赚到银钱?”谢玉琰摇头:“不能,只会亏银钱。”杨钦睁大了眼睛:“那……”“眼下我们银钱不够,亏的少些,将来银钱足了,就会亏得更多。”杨钦僵在那里。谢玉琰抬起眼睛:“怎么?”杨钦深吸一口气:“既然这样,嫂嫂为何还要弄这些?不如我们不要做……”谢玉琰抬起眼睛,神情淡然:“眼下亏的多才是好事。”亏得多,买的人多,印的自然也就跟着多起来,等大家都接受了小报,每份小报自然要涨银钱,到时候就不会一味的赔钱。不过她说后面还会亏钱,因为她准备在小报上投入更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小报都很难赚回来。但她心中清楚,在她准备做的买卖中,小报最有用处。……何氏一晚上都没睡着,一会儿梦到三房发达了,几箱子几箱子的金银抬进去,一会儿又梦到自己卑躬屈膝地求谢玉琰帮忙,似是她在族中做的事都被谢玉琰知晓了……急切中,她差点哭出声,不过也正是这样一挣扎,让她从噩梦中醒来,睁开眼睛一瞧,身边的老爷不见了。何氏披上衣衫在外间的书房中找到了杨明经。杨明经正翻看面前的纸笺,那都是这些日子永安坊报上来的案件。那位刘讼师就像是长在了永安坊,每天早早来到杨家,晚上才离开,已经写了七八份状纸递去了衙署,本以为这就差不多了,谁知道人不但没少,反而有越来越多的趋势,甚至有别的坊民混在其中,杨家每日灶房里热水不停,都是照应这些人。要命的是,方坊正还会问起杨明经那些案子,谢家还背地里敲打他,让他管束谢玉琰,杨明经每日疲惫入睡,睁开眼睛就是一大堆事务压着他,他都快要喘不过气来。“老爷是不是也烦心三房那边的买卖?谢氏弄的那几个铺子,今日就要开张,”何氏道,“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何氏当然希望三房的铺子不行,这样她能以此为借口回到中馈。杨明经片刻后抬起头,一双发红的眼睛中都是茫然:“是今日?”何氏睁大眼睛,老爷居然将这么重要的事都忘记了。杨明经挥挥手,神情中只有疲惫:“得了消息与我说一声。”何氏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吞回去,因为杨明经已经将头埋在了那堆纸笺中。何氏深吸一口气,她觉得这就是谢氏的目的,用这些杂事将老爷拴住,她就只能孤立无援。天还没亮,何氏已经睡不着了,她看向身边管事:“现在就去坊市那边,得了消息立即回来知会我。”管事应声急着退下。门推开,一阵冷风卷进来,何氏狠狠打了个哆嗦,头又开始疼起来,今年冬日好似格外的冷。……安义坊门缓缓打开。不少坊民聚在门后,听到这声音,齐齐欢呼起来。坊门打开之后,今晚不会再关上,他们这是见到了从未有的情景,虽然他们还不知晓,坊门关否,对他们日后有多大影响,但总归“改变”就是桩值得欢喜的事。坊市打开,有许多铺子也今日开张,不管买不买东西,总要凑个热闹才好。敲锣之声也恰好在这时响起。“大家都来瞧瞧,咱们‘东福来’新开的铺子。”“我们‘七宝社’又有好物件儿。”喊叫声夹杂在一起,分不清在说些什么,但人群下意识地向声音源头靠近。郑氏站在门口,眼看着民众推挤的身影,没有人向他们这边瞧。与料想的差不多,果然无人来问。郑氏深吸一口气:“不用理会,只管烧水。”不管有没有人来,他们的灶火都不能灭。:()四合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