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鸿门宴的时候,想必姬宣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回京后,你要把此时回禀圣上吗?”袁无功问道。姬宣沉思着,还没说话,我开口道:“最好不要。”他看向我,我迟疑片刻,还是说:“一来你并不受宠,二来证据不足,贸然捅上去,反而会被姬玉姬煌抓住机会大做文章。”顿了顿,我补充道:“……嗯,我只是这么猜测而已。”他面容英挺,嘴唇颜色很淡,这么看着我时,仿佛要把我吸进那双深邃的眼睛里。许久,他笑了一下,点头说:“我也是这么猜测的。”我开始后悔当初给他取名叫冰儿。这哪里冰了。现在改名暖暖还来得及吗。“谁关心你家那点破事儿。”忍耐许久,谢澄终于憋不住了,他打着哈欠道,“明天还要早起赶路,都早点睡吧。”袁无功把最后那点药粉往空中一洒,引来一团青蓝的蝴蝶争相追逐,于是众人各自回屋睡觉。秦王小女年方十六,火红的嫁衣好比天边的云霞,她头上那支簪子是自己送她的新婚礼物,开山挖出来最剔透的一块玉,请了京城最好的工匠,用了足足两个月才打磨出来。“宣哥哥。”这样美的妹妹递给自己的一杯酒,他怎么会拒绝呢,“你能来,我真欢喜。”一杯酒下肚,神思逐渐恍惚,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迷离,他看见秦王就在不远处,坐在高堂上,看着爱女与新郎对拜,笑意盈盈的。像在看女儿,也像透过人群,看向快坐不稳的他。那眼神,就和临行前,嘱咐他一路小心的太子殿下,一模一样。多热闹,多喜庆的场面啊。他听见了暗刀出鞘的声音。我猛地坐起来,满头大汗,捂着胸口不住喘息,玄凤从窗边飞过来,落在被面上,仰头看我。“我……”我口干舌燥,抓着被角,说不出完整的话,“我刚刚梦见……”窗外明月高挂,夜还深,我喘了会儿气,终于醒过神。玄凤没有聒噪,毛茸茸的脑袋顶了一下我的手指,似乎是一种无言的安慰。“我……”我又试着张口,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把话都吞进了肚子里,咧嘴笑了笑。跟一只畜生倾吐心绪,未免显得太可笑了些。我的存在导致世界线发生变动,所以我要去体会他们每次死前所感受到的一切吗。心口还残存着被利刃狠狠刺入的感受,带着血,破开肉,一刀毙命。我有些迷茫地抚摸着玄凤,靠着床头心有余悸。比任何时候都要深刻地感受到前路缥缈。也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目睹姬宣临死前的一幕,灵魂在这具不属于自己的身躯里,发出无人知晓的悲鸣。而就在这时,我听见了笛声。“……”我走到院子里,仰头看去,迎着清风月色,屋檐上坐着吹笛子的人。我看向他的时候,他就停下来,垂眼望过来。对视片刻,我说:“你这算扰民。”“……”姬宣没生气,拍拍旁边的位置,“上来坐。”我左右扫视,便三步踩着柱子上房,就是落地姿势不太优雅,差点踹翻一片瓦。不错,很形象地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隔着一段距离坐下,双手撑在身后看月亮,姬宣则继续开始吹笛子。
我这才发现他吹的不是笛子,就是随便摘的一小片叶子。真亏他能吹出这种演唱会的效果。虽然前世我也没机会去过什么演唱会。姬宣跟我没什么话好说,碰巧都失眠,搭伴坐会儿而已。闭上眼还看得见他的死相,而姬宣本人此刻就坐在我身边,想到梦境里,姬宣至死难以相信,是至亲在谋害自己,我就有点不大舒服。我忍不住偷偷瞥他,这一瞥便愣住了。姬宣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衣衫露出的一小截簪子,伸手取出来,递给我:“你在看这个?”我没接,谨慎道:“嗯……很漂亮。”那支玉簪缀着流光,在他手指上旋转了一圈,姬宣平淡道:“这是我本来打算送给妹妹的新婚贺礼。”“……啊。”我尬得头皮发麻,“嗯。”下一秒,姬宣掌心合拢,一声脆响,簪子就断掉了,他随手往下面一扔,便严肃地说:“没了。”我重复道:“没了。”这是哪儿来的智障对话。那么贵的簪子,你不要给我啊。他又开始吹叶子,我听了一会儿,开口道:“那什么。”他停了下来,我摸摸耳朵,又不知从何说起,他很耐心地等着我,没有催促。半晌,我才说:“你还记得我那个叔父吗,就抢我家产还要杀我的那个闻人达。”姬宣微微颔首。我松口气,继续道:“他一家基本算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了,但这种倒霉亲戚不要也罢,还不如英娘呢……英娘是我奶妈的女儿,你知道的吧。”他依旧不开口。“跟我没有血缘关系的英娘,对我如对亲弟弟,而与我血脉相连的亲叔父视我如仇人,可见血缘这种东西并不是那么靠谱的。”我说,“谁对我好,谁才是我的亲人。”姬宣说:“谢谢。”我还要一大箩筐准备好的鸡汤没吐完,他就干脆利落给我道谢了,让我还怪失落的。我不太信任地问:“你知道我想说什么了吗?”他手指间捻着那片叶子,转来转去,我侧过头,发现他正对着那轮月亮微笑。姬宣确实是很出众的人。他就像被月照亮的一块美玉,经不起一点摧折,于无人处散发出温润的光。“闻人达对你不好。”他轻声说,“所以他不算你的亲人。”我笑着点头:“他当然不算,比起他,你们几个还和我正经拜过堂,可比他亲多了。”姬宣知道我没恶意,所以他还是在笑。“他派极光阁的刺客来杀你,你没想过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吗。”我大笑起来:“迟早的事,好歹我也是黑风岭的老大呢。”“那极光阁那些杀你的刺客呢?”“他们就算了,我这不还好好的吗。”我慢悠悠道:“对我好的才是我的亲人,想害我的,就算亲人我也照杀不误——这个年头,人人都该这么活。”姬宣沉思许久,释然地说:“是这个理。”又说:“要我帮你杀了闻人达吗?”这个话题转得太猛,差点把我从房梁上甩下去。我背脊飕飕冒着冷汗,强装镇定咳了咳:“你不记恨我绑你的事了?”姬宣弯着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