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来什么,她手机当真响了,向程的。温童整个垂死病中惊坐起般,冲去厕所接电话。八楼的槛窗望下去,是上海点灯后的霓虹夜景。此处到苏州,两点一线,半小时的高铁车程甚至能共用天气,他们也跨不过。事实上苗苗说得在理,真正灵魂层面的,冥冥命中的感情,是不会因这种事踌躇的。正相反,距离和逆境会叫他们愈加勇敢、明知故犯。情啊爱啊,腻在一起到底小家子了;翻山涉水,人墙里远远对望的迎难而上感,才动人。苗苗点破她,你,缺的是真能擒住你的。那种你不怕他亦然,你畏缩他也没在怕的。二人说到底没清算干净,不然掰过了还问什么近来可安好,操心彼此的工作学习进程。向程的口吻,怎么说呢,像老熟人隔世一笑的轻淡。他硕士方向是神外,亦是导师最得意门生,这些天老样子,循环往复的实验、综述和轮值。以向父的人脉,他成功在苏附一驻扎不愁没有敲门砖。从而他的努力和同辈不同,是奔着精专医技、镀金学术去的,他反正不慌无地容身。有时温童睡前想想,觉得向程赖苏州没肯走,也理所应当。世上多少人苦哈哈地讨来稳当饭碗,胶水黏手里都嫌不够,怎舍得轻巧丢脱。向程说:“相相,你虽然是个顶乖张的性子,和我聊着落时也晓得要争取对口工作,更心水的城市,但你实际上没什么主见。我们之间最大的区别,从高中至今,我是推着计划走的人,而你是被计划推着走的。”约莫他兴之所至,忽而把话说很开,“你老和我说。其实我觉得这东西,能压迫的只有没干劲的人。你做小虾米的不想被大鱼啃,干脆自己去当大鱼啊……总归,上海这样的淘金地,你又去的大企业营盘,就顺其自然罢。可能你受受风气感染,会懂的,会懂为什么有的人披星戴月,就为了年薪后再多个零。”一席老教条的话,温童没来由地酸眼眶。是,她当初未曾告知向程,还有这码子父女相认的戏剧情节。只说的和上海某集团合拍了,不愿浪费机会。家务烂账不尽言于人。且她怕向程接受不来这一大车皮的荒唐狗血。分手再难堪,也要他心底有关她的最后一面,无暇如初。上风头的夜凉又清醒。过去七年的走马灯在眼前仓促打转,随电话终止,随温童被风荡下八楼的心,一道掼落。过后三四天,温童都在料理房和车。搬运无需劳神,主要是家具布置方面,温沪远纵容她当主心骨,外人一概不准插手。车也是。温相相一来对甲壳虫梦寐以求,而它国内停产停销的缘故,干脆拣一辆代餐。二十万抬头的车,温沪远嫌掉价,现今这世道,车不止是人代步的腿,更象征面子名堂呀。但温童坚持,山不在高水不在深,面子再上等,人还不是得修修里子。信口胡诌的话倒叫他刮目了,想想也是,左右眼巴前,没什么比哄女儿服帖更打紧的事。终究锤定的型号颜色勃艮第红色。温童中意得很,各种角度对车行注目礼,看它在阳光下仿佛刚从红酒池出浴,车身也就要泼葡萄汁般清圆可爱。牌照好齐全后,温沪远拨出两晚上的空,陪她去滴水湖附近上手。温童驾照是和苗苗一道考的,拿到本,又是向程借父亲车带她练的。彼时阿公对此态度宽容,甚至挺支持,姑娘家及早学车怪洋气的,总好过上哪都路。一老一少两位陪练,时空不同,口癖倒差不离,都欢喜急吼吼地喊“打死”,挑刺她离合松太快,左拐还跑去望右倒车镜。夜风燥燥的,有空调,温沪远还是提心吊胆出一脑门的汗。家去路上,相相请缨先送他回九间堂,自己再去苏河湾。她找纸巾递与他揩汗,一个小动作,以及适才那些本能的欢笑,多少破冰些隔阂。温沪远开起话匣,聊他过去学车的事。相较而言他当年入门得很晚了,千禧年集团小有起色后,才匀得出时间赶赶时髦。他命里首台四轮,丰田佳美,温沪东送的。那时候后者算远近小有名头的阔佬,学许文强一身围巾大衣,从辆丰田霸道推门下,莫提多风光。“丰田霸道,越野对吧?”相相对车略懂皮毛。“是,男人开越野还是浪漫,机甲硬核式的浪漫。”温童脑子里立时飘过某辆大。算了,浪漫与否她不知道,浪是怪浪的。简历正式备好那天,是周末。温童附上技能培训经历和相关证书,以及一些设计报告,投递去赵聿生留的秘书邮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