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磐惊叫一声,手里的药膳顿然摔了下去,发出哗啦的一声脆响,人却怔住不敢闪躲,浑身惊颤着就地跪了下去,“大人”她知道细作干的无不是刀尖舔血的勾当,却又摆脱不了这牵线木偶一样的宿命。但手里的陶罐总算砸了,砸了好啊,砸了好,人暗暗地舒了一口气。真该感谢掷来的这一牛角杯,突然就解开了一个天大的难题。她听见主座上的魏王父开了口,“先生息怒。”那老者道,“我这次来,见营中多了许多女子。王父当心,再生了女艾妺喜之祸!”阿磐心惊胆落,一颗心紧紧地绷着。女艾与妺喜的名字,她早在千机门便听熟了。女艾是有史可查最早的女细作,相传,女艾于少康中兴期间作为间谍潜入敌国,收集敌方情报,瓦解敌方军心,为少康提供了宝贵的战略情报,佽助少康复国?。说到妺喜,原不过是夏朝边关小国的美人,生得“眉目清兮,妆霓彩衣,袅娜飞兮。晶莹雨露,人之怜兮”。史载,夏朝侵伐施国,施国战败。施王为表臣服献妺喜于夏王桀。夏桀尤爱妺喜,成日沉迷美色,听信谗言,妺喜因此借机与殷商重臣伊尹密谋,使夏灭亡。《国语》中便有有对妹喜最早的文字记载:“昔夏桀伐有施,有施人以妺喜女焉,妺喜有宠,于是乎与伊尹比而亡夏。”萧延年把自己比作少康,因而也要她去做女艾,意在将来“使女艾谍浇,使季杼诱豷,遂灭过、戈,复禹之绩”。(出自《左传·哀公元年》)主座上的人没有开口说话,人既是关伯昭授意选来的,因此关伯昭赶忙解释起来,“崔老先生不必忧心,都是大良造仔细送来孝敬给主君的”那老者毫不相让,咄咄逼问,“自古多是女子坏事,这些女子身份可查清了?”关伯昭依旧垂头拱袖老老实实地回话,“祖上三代都查得清清楚楚,都算是清白人家,末将一一核对过,没什么问题。”那老者冷然笑了一声,“关将军,进了大营的舞姬,可还是大良造选送的舞姬?”阿磐听得心里七上八下,抬手捂住伤口,伤处火辣辣地疼,殷红的血顺着指缝往下淌去,也不知砸出来个多大的口子。只是整个人伏地,止不住地战栗。这一句话直击要害,问得气势汹汹,关伯昭再不敢回话,那一双手就那么拱着,臂膀端着,微微发了抖也不敢放下。然主座上的人又是怎样的神情呢?他的眸中亦是疑云顿起吗?亦是扫来眼锋,在仔细地审视窥察吗?阿磐心虚不敢抬头去看。是了,郑姬春姬余姬曹姬陶姬不知道,但进了大营的卫姝,的的确确不再是大良造选送的那个舞姬了。乍然听见那老者又冷笑一声,“上前,老夫好生瞧瞧王父的‘妺喜’。”知道指的是她,阿磐惊颤着起身,绕过屏风上前去,就在老者面前跪了下来,血在脸畔缓缓淌着,她不敢抬手去擦。老者冷笑一声,审视的神色在火光中晦暗不明,好一会儿过去才开口评判道,“果然是妺喜之姿。”阿磐脸色发白,不容她平复心绪,那老者已开始诘问了起来,“适才进帐,你拿的什么?”阿磐颤着声答,“是奴给大人煮的药膳。”老者又问,“什么药膳?”阿磐回道,“奴奴煮的姜糖桂荏。”老者声音陡得厉害起来,“说个明白!”阿磐惊得一激灵,一双手在袍袖之下紧紧抓地,“大人大人畏寒,奴的姜糖桂荏汤能驱寒暖胃,大人喝了,就不会畏冷了”崔先生往左右瞟了一眼,问道,“这药膳进帐,可有专人试毒?”关伯昭与周子胥面面相望,只垂首拱袖,一个也不敢答话。这是第一回往大帐送药,按关伯昭与周子胥的谨慎程度,原本应该好好地验一验。但今日事多人又乱,竟无一人想起这桩事来。阿磐敛气屏息,惶惶不安。真怕他们着人,就着这满地的汤水查个清楚明白。假使果真着人查验,那这足量的鸩毒又该如何偷天换日,掩人耳目?那老者目光苍冷,朝着一旁的侍从使了个眼色,那侍从便从席间悄悄退出了大帐。“凤玄,世人都说王父好淫,你莫要着了世人的道。你身边女人众多,你怎知道,究竟谁包藏着祸心?如被赵韩两国利用,伺机潜进营中窥探军情”老者的话没有说完,在座诸人已然意领神会。“老夫便为王父做主了,劳请两位将军将这拖出去。”关伯昭上前,在老者身旁低声道,“先生息怒,此女不过是主君的一味药罢了。”老者追问,“什么药?”关伯昭低声,阿磐依旧能听个清楚,“主君旧疾复发,需得女子泻火”阿磐神思空空,听了这样的话仍旧脸色一白。深埋着头,不敢抬起。主座上的人闻言斥道,“伯昭!”关伯昭赶紧闭了嘴,这便垂手折腰拱手一气呵成,乖觉地噤声退到帐门口去了。老者锋芒逼人,那宽大的袍袖一甩,这便甩到了她的脸上,甩来一阵寒风,也甩来一股杀气,“听着!离王父远远的!再不许近前侍奉!”主座上的人起了身,这小半晌过去,总算是开了金口,“先生,孤命她来的。”声音是一贯的低沉宽厚,阿磐心中难得一安。至少在过去,除了云姜,是极少有人为她说过话的。细想来,连一句也没有。谢玄既开了口,老者到底再不好说什么,捋须郁郁一叹,拱手一揖,言辞恳切,“邶君献国的事,要三思再三思。方才老夫只是试一试,如今分明了,只是还要多一句嘴。”老者顿了一顿,神情肃然,一字一句地补白,“凤玄,切莫忘了心中大志!当心!当心!再当心!早早料理了,免得生了妺喜之祸!”言下之意,不留!不留!不要再留!杀了!杀了!早些杀了!:()为奴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