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人命?与他们何干?跟二丫同村的人是这样想的,也打算这样做,四五岁的孩子,你不去管她,自然就活不下去。可惜,村里的村长是个善人,看不得这种事,一锤定音,让大家伙一同抚养二丫长大,她家的农田轮流安排人耕种,种出来的粮食,则由所有人平分。但他也只能保证二丫不饿死。村里人没占到便宜,嘴上答应了,心里骂骂咧咧,对二丫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二丫不明白,为什么别人有干净的衣服鞋子,自己就只能穿着破破烂烂遮不住四肢的衣裳邋遢地去别人家蹭饭,还要忍受让自己不舒服的视线。有时候运气好,某户人家大方给她多些饭菜,但更多的,是稀得能数出米粒儿的红薯粥,或者糙得喇嗓子的黑馒头。她吃不饱,裤腰带紧了又紧勒住肚子,能好受些,也就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二丫年岁渐大,听人说话多了,懂了什么叫嫌弃,什么叫孤儿,就不大愿意去别人家里蹭饭了。他们施舍几粒米,嘴里还要说些恶心人的话。孩子也有自尊的。二丫开始自己跳进河里摸鱼,啃草,偷鸟蛋,这样也吃不饱,但是她快活,不用听村里人的碎碎叨叨,渐渐有了点肉。她想,等再大些,就可以去城里做工挣钱养活自己,不用再饿肚子。可某一日,她无意间听见了宣家夫妻的对话。他们说,二丫那丫头长得不错,等过两年咱儿子长大了,就把她娶过来伺候咱们,还不用给嫁妆。什么是娶,二丫是懂的,这是两个人要永远的生活在一起,她还要伺候他一大家子人,还有什么快活可言。二丫没有选择的权利,多半会如他们所愿。二丫说不清是什么感觉,还没等她想明白,村里就来了一个人。那人是夜里来的,白衣胜雪,脸也好看,她问:“你要不要当我徒儿?”二丫其实不知道什么叫徒儿,只是看着美得好似仙子的女人,点了头,毫不犹豫跟着她走了,于是,她成了时希,有了师尊。时希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想来那座村庄里的人,也不会在意她去了哪。时希时常会想,如果师尊当年没有偶然经过那座村庄,自己是不是就已经嫁给了宣家的儿子,继续重复望不到头的生活。她的师尊啊,给了她所有。她却开始肖想不属于她的东西。她不满足于当师尊的徒弟了。时希有了大逆不道的想法,却只能忍住,一旦暴露出来,师尊……想必会把她逐出师门吧。时希试着去当一个好徒儿,心里的阴暗想法却层出不穷,甚至影响了心境,被师尊瞧了出来。师尊带她外出寻找解决之道,然后,她就没有师尊了。时希痛苦自责了整整五年。而现在,她新收的徒儿却说,她是她师尊,开什么玩笑!“对不起,你受苦了。”时希听见雁柯这样说,她列出了一条条的证据,让自己无处反驳,那一桩桩一件件,全是只有她跟师尊知道的事情。她信了,可是——“那你之前为何不说?”你为何不愿认我?如果不是这次说漏了口被我瞧出破绽,是不是这辈子你都不会认我?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身边,我却不自知。“耍我很好玩吗?!”时希咬牙切齿,平生第一回对师尊下了重口。什么尊师重道,长幼尊卑,全都被她忘在了脑后。“没有,没有耍你!”雁柯也是被时希这样子吓到,口齿不清,“不不不,你听我狡辩,呸,不是,解释,你听我解释。”时希不自觉捏了捏手中光滑的脖颈,才意识到这个姿势太不合理,便松开了掐住雁柯脖子的手,另一手还紧紧攥着她的手腕,不肯放开:“你说。”——像是生怕她跑了一样。雁柯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为师想着,这变成个小孩,还成了你徒弟,都乱套了,再说身份,那多尴尬啊,你让为师这张老脸往哪儿搁?也不急在这一时,就没有说。再说了,现在相处不是挺好的嘛。”不好!师尊跟徒弟怎么能比?!时希又气又笑:“就为了这个?我不会笑你的,我高兴还来不及。”然后,是巨大的喜悦和后怕。她像是才反应过来,眼眶红了:“我的师尊,没有死啊。”“好啦好啦,为师没死,别哭了哈,多大个人了,怎么跟个小孩儿一样。别哭别哭。”雁柯凑近了时希,用自由的那只手轻拍她的后背。时希感受了一下后背那明显属于小孩子的手,再低头看同样坐着都不到自己胸口的师尊,都已经到了眼眶的泪就这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