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维山笑得很勉强,“傻孩子,说什么侮辱,那是你妈妈。”
“她生了我,跟她现在侮辱我,矛盾吗?”
“你妈妈就是那个脾气……她其实也是为你好的。当然,爸爸不是说她说得对,但你也要理解,妈妈怎么会害你呢……”弋戈看得出弋维山措辞的艰难。或许,他已经累得根本就没有脑细胞来处理老婆孩子这点破事了,所以他说的话每一句都像是八点档肥皂剧里的台词拼贴。
弋戈打断了他,“我不需要。”
弋维山噤声,疲倦而无奈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好几次,最终把手搭在弋戈肩膀上,才说:“就当帮爸爸一个忙,去给妈妈道歉,好不好?”
弋戈瞪大了眼睛,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看着弋维山,无法理解他怎么好意思提出这样的请求。因为太爱王鹤玲吗?还是因为怕麻烦所以找软柿子捏?
“我知道,这件事是妈妈的错。”弋维山拍了拍一下她的肩膀,像是某种安抚,他拖了把椅子坐下,“但爸爸希望你能体谅妈妈,妈妈是很想对你好的,她只是心里有委屈。”
“委屈什么呢?”弋戈较真地追问。她都没喊委屈呢。
她在弋维山眼里看到一闪而过的痛苦,然后看见他低下头,沉沉地说:“都怪爸爸。”
这是弋戈第一次知道自己出生后被送回桃舟的原因。不对,其实原因一直没变,就是她所猜想的那样,为了生个儿子。但中间的一些曲折变故,她却是第一次知道。
王鹤玲和弋维山是大学同学,学校里出了名的神仙眷侣,毕业证和结婚证两手拿。王鹤玲原本想多享受几年的二人世界,因此弋戈的到来是一个意外,又或者“惊喜”——用弋维山此地无银的话来说。
“其实你刚出生的时候,你妈妈是特别高兴的。她每天晚上都睡不了觉,因为隔四个小时就要喂你喝奶,爸爸经常半夜醒来,看见她抱着你、轻轻地给你唱歌……”弋维山笑着说,试图用一种缓慢的语速把弋戈带入一段温馨的回忆里去。
弋戈看着他,礼貌性地回笑,忽然问:“我当时的名字是什么?”
“…啊?”
弋戈露出天真的微笑,“她那么喜欢我,没有想好给我起的名字吗?”
我本来应该叫什么?如果不是弋戈的话。
三妈和小外公在派出所里焦急地等待失约的弋维山时,我的户口上,本该落下的是什么名字?
“那时候,还没想好的。我们都是叫你小名……”弋维山措手不及,给出很蹩脚的解释。
“哦,你继续说吧。”弋戈轻声说。
弋维山的语气弱下来,他仓促而慌乱地讲完了一个狗血的家庭故事。
或者根本称不上是故事,更像是纠纷。
大意就是,王鹤玲虽然喜欢女儿,但弋家老太太却对此十分不满,并在王鹤玲月子期间对她极尽白眼、嘲讽甚至辱骂。出月子后,王鹤玲落了一身病不说,人也变得暴躁易怒、神神叨叨,因此又背上“矫情”的罪名。
这场激烈而深刻的婆媳矛盾最后的结果就是王鹤玲在巨大的情绪压力下主动把烫手的山芋丢回了桃舟,户口上在弋维金的名下。因为只有这样,彼时还在国企上班的弋维山才能再生一个儿子。
儿子是个小福星,他出生后没多久,弋维山辞职下海,挣到第一桶金,然后便是风生水起、平步青云。这时候的弋老太太一抹脸,又变成了慈眉善目、安享晚年的婆婆,王大小姐也终于过回众星捧月的好日子。
皆大欢喜,完美结局,谁都不愿意想起远在桃舟的大女儿——趋利避害,这是人的天性。谁愿意想起一个曾经把家里弄得鸡犬不宁、婆媳不睦的小麻烦呢?在母慈妻美儿子又可爱的温馨环境里,弋维山唯一表达挂念的方式,就是给陈春杏多打钱。
“是爸爸的错……爸爸当年做的不好。”弋维山把头埋在臂弯里,声音沉痛,“可是爸爸也没有办法,那个年代,也没有别的办法,毕竟是你奶奶……”
他的表情、声音都很疲惫,也很痛苦,好像生活的压力和家庭的不和谐压得喘不过气,使他无助得想要自残。
弋戈看着他焦头烂额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个场景过于可笑——她在听她亲爹讲他们当年为什么不要她,亲爹说是因为她亲妈和亲奶奶不对付。现在,亲爹让她去给亲妈道歉,因为不是亲妈的错,亲妈也是受害者。
那么是谁的错呢?亲奶奶吗?
哦对,当然是亲奶奶了,毕竟她都入土了。把错都推到死人身上,让活着的人毫无负担地生活,这是性价比最高的选择。
更何况,弋家老太太大概的确不是什么善茬。弋戈想起小时候不知怎么得知的家族往事:弋维金排行老三,弋维山排行第五,那家里的老大老二和老四去哪了呢?老大先天不足夭折了,老二一生下来就被弋老太太丢到野山上去了,而老四,似乎是在弋维山出生后就被送走了。
她们都是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