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隔蓬山一万重1
“示好?不,绝不是,他不是这样的人。”哪知华滟矢口否认了,冷笑,“他那样骄傲的人,几次上门我都不见,他定然明白我的意思。既然我们已经相安如此,又何必巴巴儿上来讨我的冷脸。
然而说到一半,她的声音却忽然低微下去。
他们都是骄傲的人,只是如今她的骄傲因着大厦将倾而岌岌可危,他的骄傲从而也只有在他最脆弱的时候才会表现出来,算来夫妻十余载,她也只见过一两次。
华滟思忖到此,忽然失了筹谋的心思,往后一歪倚在了大迎枕上,怏怏地道:“罢了罢了!左右这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他愿意做甚就做吧!只要别来碍着我们娘俩儿的眼!”
濯冰欲言又止,华滟又接着道:“也是,他堂堂摄政王何等风光,又岂会来寻我这个黄脸婆的麻烦。”
语气微哂,濯冰听在耳里只觉苦涩。
想当初华滟是多么耀眼夺目!身为天子最宠爱的小女儿,昔日她一身火红骑装策马挥杆时又是何等艳色惊人,又觅得如意郎君,不可谓不圆满。岂知一朝风云幻动,才明白哪怕贵为天潢贵胄,也逃不脱命运的大手翻覆。
即便她是一朝公主,也无可逃离。
从青陵台的那场变故起,华滟的人生变仿佛急转直下。
谁又能想到二皇子会谋逆反叛,泰半宗室死伤,连储君正妃都死于这场始料未及的动乱呢?
濯冰以一个局外人的立场来看,整个大夏皇室仿佛就是从这一天起一步步湮灭了辉煌。
而华滟,也在这场国与家的变乱中,被一点点碾碎了骄傲。如若告诉十年前的她,有一天她会半是自嘲半是幽怨地埋怨,她是断然不肯信的。
濯冰不知道如何劝她,只能做好自己能做的——点香之后为她按摩头颈,然后取出琉璃盒子盛着的香膏来,细致地涂抹在百会、太阳穴等处,随后又取出剪子剪了两片圆圆的膏药,各敷在她眼睛上。
华滟由着她这一番服侍后,终于躺下,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她的头疾,饶是有了温齐寻来的曼陀罗膏缓解,仍是越来越严重了。
若有一日情绪起伏大了,那么不止头上,连眼睛也会花了看不清楚,更遑论全身的骨头都在疼。
这般过了好一会儿,濯冰见华滟好似睡着了,便收拾了东西蹑手蹑脚地出去了,取了针线来坐在房门口坐着,一是为了打发时间,二是为了华滟一有动静她就能立刻进去查看。
隔了扶疏花木,濯冰忽然看到月亮门后有一人急急奔来。待那人走得近了,方认出是华旻。
华旻脸上的神色是濯冰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那是一种混合了忧伤、犹豫与喜悦的表情。
华旻走近了,身上环佩随着脚步叮当作响,华滟似是觉察到了什么,在内间遥遥问道:“何事?”
也许是隔了几息的时间,也许是更久,濯冰在一旁只觉得连空气都要凝固了,才听到华旻涩然开口:“……禀姑母,前面有胤国公府人来告,道南方大旱,种粒皆绝,人多流亡……江南节度使赵颖纠集民众起兵,谋反。”
又隔了好一会儿,华旻才从那黑洞洞的屋子里捕捉到了姑姑恍若游丝般的声音,她问:“还有吗?”
华旻知道,这是问她还有没有其他地区的消息。
她摇了摇头,而后才反应过来华滟看不到,忙道:“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消息只说了江南起兵!其他地方的……暂时还不得知。”
她顿了顿,又说道:“听闻胤国公已派人点兵备粮草,预备出京御敌去了。”
华滟幽幽的叹息传来。
“还有一事,要报与姑姑知晓。”华旻吞吞吐吐地道,“胤国公派人把少、温大公子也送来了府上,如今就在前厅坐着呢。”
华旻装作没看到濯冰高高吊起的眉毛,她继续说:“胤国公说行军路远,带上他既不方便照顾也不方便赶路,就想把他托付给姑母。”
夜色深浓,只听得绿窗纱外风吹青竹簌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