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那你反过来想,”方冀南道,“我们三家在旁人眼里算是有出息的,条件都过得去,要是让爹娘偌大年纪还辛苦干活,人家不笑话,人家要骂我们了。”
冯跃进说他想把二老接过去,正好他媳妇怀孕了,二老去带带孩子,方冀南说爹娘要不就去帝京,他们那边房子也宽敞,离公园还近。
可是冯福全摇头不干。
“谁家也不去,我们在村里大半辈子了,进城住不惯,我又不是没进过城,连个能种菜的泥土地都找不到,我们住着难受。再说了,我们走了,老家的人情过往、鸡鸭猪狗什么的谁管呀?不去,我跟你娘又没七老八十,你们谁也不用管我们。”
方冀南他们三个于是纷纷表示反对,就跟谈判似的,双方讨价还价半天,最后给冯福全下了个最后通牒:要么接你们进城,要么就不种地,顶多自家种点儿菜自己吃。
“那不行。”冯福全开始掰着手指头讲道理,“你看我跟你娘,我们得种点儿花生自家打油吃吧,种两亩吧,你们来家还能给你们带点儿自家榨的油吃,粮食得种点儿自己吃吧,小麦、玉米、红薯、杂粮,一样种个一两亩,咱家就那么几亩地,我们也累不着,我一个老农民才五十几岁,你让我买粮食吃,我可丢不起那人。”
方冀南和冯振兴、冯跃进三个人硬是说不服他,真是拿这个老顽固没办法,他们也不过是觉得爹娘辛苦一辈子,想让他们少辛苦一些罢了。
二叔在旁边听得羡慕嫉妒恨,气哼哼地骂:“你说大哥家里儿女都孝顺、都省心,我怎么就摊上个无用不孝的货,卫生你整天就让我和你娘帮你干活,还指望我们帮你养活一家子呢,整天还拿我和你娘当驴使,养老孝顺的事情可没听你提过。”
冯卫生则反驳:“那堂哥和姐夫他们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我有那条件吗,我要有那条件,我天天给你买肉吃。再说了,他们三家养大伯的老,你和娘养老就指望我一个人,我养得起吗我。”
二叔顿时气得骂。冯福全听他爷俩说话不着调,气不过数落了几句。
冯福全道:“这是在爹的灵堂呢,老爷子跟我住了那么多年,我尽心伺候了一辈子,我养老送的终,我不亏心,所以我的儿女也都孝顺。”
又说:“卫生你也记住了,你爹不管对你爷爷怎样,对你可没二话,你爹娘这么多年娇生惯养把你养大的,把你养得不知道爹娘。老话说上行下效,你自己也有孩子了,谁将来还没有老的那一天,你要想给孩子做个好样子,你好歹也该孝敬孝敬你爹娘。”
冯福全看看被子里的两个外孙说:“你看看我们大子、二子,才多大的孩子,他就知道规规矩矩给太爷爷守灵,我们大子、二子吃个饭都得等我和他姥姥先动筷子,有什么好吃的都能想着爸妈长辈,冯妙和冀南是怎么教孩子的。卫生的儿子呢?卫生你儿子也几岁大了,这两天给老爷子送丧,你们怕他吵着、怕他冻着饿着,娇生惯养地当祖宗,你们统共就把他领来露了个面,有你们这么教孩子的吗?”
当着方冀南、冯振兴兄弟的面,二叔爷俩也没敢吱声。
三叔则心里庆幸了一下,他一个儿子现在进厂当学徒,工人工资看工龄资历,儿子工资得比他低,得亏他是工人,他以后有退休工资的,起码不担心养老。
大子二子被爸爸、舅舅们照顾着,铺着厚厚的麦草,躺在暖乎乎的被窝里,就这么听着长辈们的交谈睡着了。
村前的房子里,方冀南和俩孩子不回来,冯妙和陈菊英、跃进媳妇就睡一张炕,两人也在跟陈菊英聊养老的话题。
陈菊英的口吻几乎跟冯福全一模一样,谁家也不去,城里住不惯,他们还能劳动不用养老。
“我跟你爹都掂量过了,跃进媳妇怀孕了要人照顾,可是离娘家近,就在娘家门口上,也不用我们管。当着你俩的面,振兴媳妇没在跟前我就这么说了,我跟你爹要走了,振兴媳妇一个人带着孩子在村里,虽说瑶瑶大点了好带,可家里没个长辈在家帮她不行。”
“大嫂过两年肯定就随军了,到时候爹娘就去跟我们住。”冯跃进媳妇对冯妙笑道,“大姐就别跟我们争了,甬城离得近,爹娘去了饮食、方言还跟老家一样,帝京那边太远了。”
陈菊英说:“哪都不用去,你们各家自己过好了,不用担心我们。知道你们不放心,顶多我和你爹少种点儿地,不指望种地挣钱就罢了,我们就种点儿粮食自己吃,还不行吗。”
早就猜到会这样。冯妙其实也想到振兴媳妇还在老家呢,爹娘肯定不会走的。对于这一轮谈判,她心里的预期也就是能让他们少种点儿地,别再为了几亩地累死累活,她爹娘干活的习惯她是知道的。
并且这事一定要趁热打铁,趁着春耕春种还没开始,就把家里的田地都给他们处理好。
于是姐弟三个临走之前,就把家里的地都给处理了。当地大包干是在82年春天,大子二子户口当时还没迁走,加上冯振兴媳妇和女儿瑶瑶,包括过世的爷爷,家里整整七口人的地,这两年村里田地也没有重新分。
于是冯妙就跟村长刘大光说,村里先把他们家多出来的三口人的地收回去,村里田地不做大调整,可以分给那些新娶媳妇过门的人家。
剩下的就送给本家近房种了,也不要钱,给谁种谁把公粮给交上就行了,只给爹娘留下一亩半的口粮田,种点儿花生、小麦全当活动锻炼,这么一来,二老想多种也没办法。
冯福全和陈菊英对此又高兴又心疼,高兴的是儿女孝顺,心疼的则是他们那些地,都是长庄稼的好田地呀,就让姐弟仨这么二话不说给处理光了,可心疼死他们了。
冯妙和方冀南带着俩孩子回到帝京,连请了几天假,回去赶紧给俩孩子把欠下的功课补上,回学校上课。
大子在小学成绩就不错,可是不稳,贪玩儿,到了初中以后成绩有所提高,问题还是有点儿不稳,他们班级会有月考,这小子的成绩大致就在前几名转悠,由着他他也不会差,可你也别指望他每次考第一。气人的是他自己还不在乎,整天该玩则玩,该疯则疯。
二子成绩也不稳,并且“不稳”的范围比他哥还宽,高兴了给你考个前一两名,不高兴连前十名都占不着,也参加过少年宫的特长班,学什么全看兴趣,没个定性。这还是爹妈整天管着作业呢,今年二子面临升初中,一对爹妈就不得不盯得紧了。两口子开始胡萝卜加大棒,天天鼓励督促。
暑假,二子小升初考了个好成绩,自己也得意了一下,附中已经开始搞重点班了,二子的成绩进重点班妥妥的,都不用家里托关系找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