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看她,像是不敢看她,驱赶的吼声有多大,底色就有多孱弱无力。
他徒劳的挣扎动作,让他一次又一次重重地摔回地面,他浑身剧痛,可还是一次又一次让她走开,离开霍家,永远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她太讨厌,她还是缓缓走近前来,她弯下|身,将他抱在了怀里,不管他的挣扎,似母亲将孩子紧紧地抱在怀中,拂去他面上的尘埃,抚摸他的头发,安抚地亲吻了下他的额头。
她没有疏离地叫他“少爷”,而是唤他“晋安”,像他此刻在她眼里,只是一个叫“晋安”的孩子,或者一直以来,从踏进霍家的第一天起,她心底其实都是这样看他。
这样安静温柔而又坚定的力量,让他心中的烦躁崩溃,所建立起的重重荆棘戒备,像被泼天的雨水冲垮,不知冲流向何方。
他失去了全部的手段和力气,他沉默地伏在她怀中,不得不想,他其实一点都不讨厌她。
第一次看见她时就不觉得讨厌,他讨厌的,其实一直是在她清澈眸光向他看来时,他在她眼中那个可笑的卑弱的倒影。
可她拥抱这样的倒影,亲吻这样的倒影。
那一天,她最终将他扶上了轮椅,推送回了房间。
她用毛巾为他擦脸,她帮他换下了沾泥的白衬衫,她为他手指上的小伤口贴绕了一道创口贴,最后她起身离开,嗓音温柔地道:“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他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边,他忽然想起他今日对她说了许多过分的话,他摔倒在地上时,曾一次又一次地驱赶她,让她永远离开霍家,永远别再出现在他面前。
他心中泛起恐慌,他想,她会不会不再来了。
是辗转反侧的一个夜晚,第二日到钢琴时间时,仆人推他过去,他不由得嫌太慢,自己推着轮椅向前。
他心中如有柳絮在乱飞,在看到钢琴边熟悉的人影时,飞絮忽都静静地落了下来,落在了风中流漾的水面上。
她就站在钢琴边,手按着琴键,浅笑着看向他。
好像她柔浅的笑是有温度的,似温柔的阳光,落在人面庞上,会使人脸颊发热发烫。
他不由地微微脸红,他咬唇沉默良久,终是开口,第一次轻轻叫她,“老师”。
霍晋安从这场梦境中醒来时,天已亮了,他花了约半刻钟时间,才完全从梦中抽离出来。
梦中情形极是荒诞,可身在其中时,却又感觉真实无比,好像那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只是存在于另一个世界,只是在梦中才被想起来。
真正清醒时,霍晋安心中却更迷茫,他不知自己为何会梦到虞筝,还是这样一场荒诞的梦境。
大抵是因为侄子被她迷得魔怔,他因关心侄子,所以连带着会想到她,因为白日里有想过她,所以夜梦里会出现她。
至于为什么会是钢琴老师和轮椅少年的梦境,本就不可解释,梦境原就是迷乱的离奇的,并不是真实映照现实的镜子。
霍晋安如斯解释了自己昨夜的荒诞梦境,心也静了下来。
他按铃传来仆人,在仆人的伺候下,下床洗漱穿衣,开始新的一天,与往常没有区别的一天。
霍晋安原是这般认为,他风平浪静地出了房门,穿过长廊,走下楼梯,在看见那架白漆钢琴旁倚立着虞筝的身影时,心猛地掀起一丝波澜。
眼前情景,直与梦境重合,有一瞬间,霍晋安不由以为自己是否仍未梦醒,仍陷在那个奇怪的梦境里,钢琴旁长裙轻曳的女子,是他的钢琴老师,她会在明澈的天光中转过身来,温柔浅笑着唤他“晋安”。
虞筝听见脚步声,回头见是霍晋安站在楼梯口,就礼貌地含笑打招呼道:“霍先生,早。”
像是一柄水做的刀,柔软而犀利地割破了他心中的迷雾。
霍晋安微一怔后,心中浮起恼意。
他是何等清醒自持之人,竟会为一场梦境心神恍惚,霍晋安心头浮起的恼意,是在对他自己恼羞成怒。
这落在虞筝眼里,就是她打招呼后,霍先生脸色更加难看了。
虞筝暗在心中嘀咕,霍晋安有起床气,还不小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