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前面几人让开,中间有一瞬多出一道缝隙来,女子看清他的头发,和年轻的人类不一样,和年老的人类也不太一样。
天气最冷的时候,黑水河中曾结冰,正如这神仙的眼睛令人生寒,但偏偏他的眼比他胸前那串剔透的宝珠还要漂亮。
女子手指间悄然跳跃的暗红莹光忽然消失了,她指尖轻扣腰侧的葫芦:“什么是美丑?”
老赵与林氏正与前面的村邻说话,没人听见她这声低语。
葫芦里,霖娘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
暗红的浮光微闪,霖娘几近透明的身体如雾般轻飘飘地从葫芦里钻出,河水托着她的身躯悬在半空,而无一人察觉。
霖娘第一眼最先看到自己的爹娘,她眼眶中顿时含泪,作势要喊,却听女子轻快的声音响起:“你说,他是美是丑?”
霖娘茫然地抬起一双泪眼,视线越过人群,落去檐下,朦胧中只见那年轻修士一副轮廓,她便立即将眼泪挤出眼眶。
视线终于清明。
霖娘倒吸一口凉气:“这……当然美!”
“美极了!”
她忍不住强调。
女子闻言,再度抬眸看向那修士,忽然间,她觉得人类的五官也不是那么难以分辨。
腿病不是那么容易治的,那修士不过只号了号脉,便让前面那些一瘸一拐的男人到一边坐下,很快,老赵见前面没人了,便一瘸一拐地拉着女儿上前:“神仙,还请神仙给我女儿瞧一瞧……”
雨水顺着檐瓦下落,滴在底下的缸中,竟如黑水河的水一般浓烈如墨,但人们显然习惯了这黑山黑水的黑水村,这一点也不稀罕。
稀罕的,是那位坐在破桌前的神仙,还有,那额头贴着黄符纸,在雨中一动不动,浑身色彩明亮的女子。
没人敢真正靠近霖娘,只有林氏紧紧抓着她的手,正要哄女儿上前,却见她自己忽然动了。
被打湿的黄符分明遮住了女子的眼睛,但她依旧自如地缓步走到檐下,那雨水顺着她的发,没入她苍白的颈项,鲜红的绣鞋边沿抵在石阶下,她像是一个踉跄,倾身倒在桌上。
年轻的修士轻抬起浓密的眼睫,注视着她额头那张朱砂黄符,他起初没动,只将手中一粒圆润冰蓝的珠子捏碎。
碎裂的珠子尖锐的棱角划破他的指腹,一滴鲜血的血冒出,他却眉眼未动,只将碎屑丢入琉璃盅,里面不知是什么液体,碎屑落进去,瞬间都融化了。
黄符纸下,女子被遮住的一双眼睛骤然闪动暗红的光芒。
修士伸手,摘下她前额的黄符,顷刻露出女子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
雨水沾湿她的鬓发,濯洗过她美丽的面容,檐外雨露沙沙,修士提笔,预备录名,又垂眸看她:“你叫什么?”
人类都有名字。
女子无端想起自己在黑水河中打瞌睡时,曾听一个抱着书本摇头晃脑的小书生反复背过一句诗——
“神丹不老姮娥鬓,乞取刀圭驻玉容。”
她听不懂。
但她缓缓一笑:“我叫阿姮。”
她的目光始终停在他指尖的血珠,因为他握笔的动作,那血沾上了笔杆,越是看,她喉咙越是渴。
她的脸,离他的手很近,仿佛只要再近半寸,她的唇就会触碰他手中的笔,而她多么想要舔干净那滴血。
“什么阿横阿竖的,老赵,你家霖娘果然中邪了!”
老鱼头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惊叫一声。
人们一时间不由退得更开些,脸上或多或少的,都带了些惊恐,就连坐在一边的老村长眼睛也睁大了些,上下打量着那霖娘。
“……都让你不要乱说话了。”
霖娘看着爹娘惊疑的模样,声音有气无力。
年轻的修士纹丝未动,他沉静的眸子有一种天生的冷漠,修长的手指随意地一动,鲜红的血珠被他抹了个干净,他搁下笔,就着那张黄符,沾着琉璃盅里蓝色的液体,手指在黄符上描画几笔:“中邪倒不至于。”
他的语气平静。
将黄符递到老赵手中,道:“回去烧了,化水服用,可以固魂。”
老赵忙双手捧过,连声道谢,正要拉着女儿走,林氏却拦住他:“快让神仙也看看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