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清望入昭俞温和沉邃的眸子,唇瓣微动,有心想问昭俞一句可曾对他有那么一丝歆慕。
然而话到嘴边,脑海又不自觉想起多日之前那番自作多情下的剖白遭受的拒绝,喉咙梗了梗,燕清最终哑然无言。
他垂眸眨去眼眶湿润,眷赖地窝进昭俞的怀里,须臾正色道:“萧识沉胸有谋算,既是能在入天晟为质处处掣肘的情况下也能多方运作,那么回到故国后,岂非如鱼入水?来日羽翼丰满,对天晟已是知之甚详的他,怕是要费不少心神对付了。”
言下之意,燕清认为送萧识沉回曲凉国并不妥当,无异于放虎归山。
燕清即便想不起最后一次与萧识沉交谈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叫他心生惧意的事,然而那份忌惮已然刻入骨子里,叫他不得不多加提防。
听完燕清说的话,俞显这才明白燕清方才为何欲言又止,满面犹疑,原是担忧萧识沉离开他们眼皮子底下后,情况会变得难以掌控,平白生出不少隐忧。
俞显打量着燕清仍萦绕着思虑的眉眼,唇角不自觉挑起一丝欣慰的弧度,经这么些日子的教导,燕清于朝政局势上的嗅觉愈发敏锐了,成长速度不可谓不快。
这份聪颖天资与极高的悟性,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俞显低首落一记吻在燕清眉心,将那浅淡的忧思吻拂而去,他不以为意一笑,一副全然不把萧识沉当作一回事的模样,满脸的胜券在握。
“本座自有法子解此隐患。”
“叫他无论身处何地,都难得安生。”
……
天地昭昭,朗空悬金阳。
却是融雪千万里,漫空尽划锥骨寒风。
太和殿前设天坛,祭桌铺黄缎,上置祭祀所用的各种物什,威威禁军数万,列阵宫殿四围,群臣百官肃颜,皇族贵胄矜立,各国贵宾礼瞻,纷纷恭首静候狐神之尊。
万国春喜宴上,当晟德帝当众宣布入天晟为质数年的曲凉太子,将于岁除次日被特赦随曲凉皇一同归国时,异样的视线纷纷投在了强颜欢笑,明显也是才知道此事的曲凉皇身上。
要知道曲凉太子被曲凉皇看作弃子一事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当年观望着曲凉国送本国储君为敌国质子的各国,起初也以为曲凉国那番“痛舍”,可谓是将颜面叩在了地上,待他日卷土重来,必将举国之力重拾颜面,迎回一国储君。
谁曾想数年下来,曲凉国竟像是彻底乖觉了下来,没有半点异动不说,眼瞧着曲凉太子年岁渐长,早便过了及冠临政的时候,曲凉国也没有丝毫要与天晟国争取迎回曲凉太子的意思,曲凉皇更是俨然一副早便忘了有这么一个儿子还流落在外的模样,盛宠全给了养在身边的皇子。
端看这情势,只稍一琢磨,各国哪还有不明其中关窍的。
曲凉国这是明目张胆扔了个不受宠的皇子在天晟吃干饭,等到真正堪任帝储的皇子成长起来之时,想必就是原曲凉太子除名之日。
如今天晟国忽然大方放归曲凉太子重返故国,其间用意虽引得众人臆测纷纷,却无人觉着此番举动能对曲凉国造成什么太大影响,毕竟曲凉太子那谨小慎微的模样,眼瞧着不像人中龙凤,倒像是被天晟国养废的绣花枕头。
结果晟德帝话还没完,紧接着又正言道,昭俞狐神将在曲凉太子返国前,特予饯行赐福,佑曲凉太子浮生安康。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单是将早便沦为弃子的帝储放归,引不起什么大浪,可若此子得神明福恩泽沛,意义那就大不相同了,无异于将虚悬在帝储之位的曲凉太子稳稳地按在了位置上,有了一争皇权之力。
就算曲凉太子再如何草包,只要其脑袋上一日顶着狐神赐福之子的名头,鸿运之盛非常人可比,便会有无数人趋之若鹜,供其驱策,届时势必会掀起一番夺嫡之争,将曲凉国岁月安好的平静搅成一锅乱粥。
不算伤筋动骨,但又足够恶心曲凉皇。
不知晟德帝是不是因着曲凉国起初的诓骗而心存不满,又不愿以此为由大动干戈要个说法,平白耗费军力,所以才出此一策。
也不知他是怎么说动昭俞狐神的。
萧识沉只身跪立于阶前,远望着百阶之上扬着几面皓白风幡的天坛,并不像其他人那般,将昭俞狐神赐福看作泽沛,眼里暗暗闪烁着警惕的意味。
双腿从起初的酸麻肿胀,一直跪到几近失去知觉,昭俞始终没有出现。
萧识沉自始至终隐忍着,身体不敢有半分晃动,在寒风如锥刺寸寸扎入骨头缝里,脑门冻到发痛晕眩的空当里,萧识沉隐隐意会到了昭俞为何迟迟不见现身。
萧识沉唇线抿得死紧,眉眼间流露出一丝藏不住的阴沉戾气,又在他人觉察之前,及时垂眸掩饰。
心头却是恨极。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木轮缓缓轧着雪地而过的声音,在一片安静的太和殿前清晰响起。
这道声响对于不少人来说并不陌生,却也正是这份不陌生,让众人恍然发现身为天晟太子的燕清并没有如其他人那般,从一开始就静候在太和殿,而是姗姗来迟。
要知道连晟德帝都不敢这般失礼。
天晟太子莫不是被宠得没了边,连礼数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狐神再这么偏佑,这下也得对燕太子失望一二了吧。
各异视线纷纷循声朝燕清瞥目望去,结果不瞧倒好,一瞧之下瞬间震在了原地。
只见燕清身着一袭与昭俞狐神那身赤红流衫极为相似的月白流衫,质料轻薄仙逸,于寒风拂吹下不时泛着如水蓝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