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太子妃从腰间革囊里取出一个帕包,打开呈给婆母,绢帕中包裹的,正是那枚血玉韘。
皇后拈起玉指环,举到自己眼前凝视着,唇边泛起一丝隐约浅淡的微笑:
“你们都是聪明孩子,估计也猜着了,这物件,原是我给承乾的……”
微笑扩大成生动鲜明了整张脸庞的笑意,皇后乌眸晶亮,一霎间竟如年轻了二十岁:
“也不是什么祖传的贵重物,只是……前隋大业九年,主上和我在西京办完婚礼,就由璎娘你的令尊令堂护送,一家子上路去涿郡,千里迢迢拜见正在征高丽前线督运军粮的太上皇和窦太后。我命不幸,刚到婆母身边,窦太后崩逝,一家人又护柩回河东老家,持丧守孝……婚后三年,主上和我都没怎么单独说过话。直到除服那天,他要随太上皇去太原,我给他收拾衣物,在箱底看见这个。”
三十多岁妇人的清瘦面颊掠过一波红晕,眼光温柔而甜蜜,似是在回忆那些旖旎往事:
“我很好奇,拿起来看,主上走过来,问我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我在书卷上看过图画,猜是玉韘,射箭时扣弦开弓用的。他又问我韘字怎么写,说很久不提这个,忘字了,于是我又找了纸笔,写出字来给他看……”
纤细手指转动一下粗大的血玉指环,皇后凝眸注视:
“主上让我收好这玉韘,很快我也忘了,大事太多,一件接着一件……到了武德八年还是九年,承乾这孩子岁数够了,开弓学射。我记得那是在弘义宫,校场离正殿也不远,刚练箭的娃娃,手指柔嫩,免不了磨破出血疼痛。承乾跟他的师傅哭着发脾气,正被他阿耶看见。”
“挨骂了?”柴璎珞问一句。以这些年皇帝父子相处的阵势来看,这顿骂免不了。
皇后笑着摇摇头:“赶巧那天主上心情好,不想骂人,亲自调正承乾的拉弓姿势,还伸开手让儿子摸他掌根处的老茧,说学射人人都一样,要想练成神箭手,必须咬牙吃苦……那一刻他是天底下最好的阿耶。十七年了,他再没有第二回跟承乾那么亲近过。而我……并不在场。”
做母亲的眸中有泪光闪动,柴璎珞和苏令妤都沉默无语。
“承乾身边的人回来向我学说,我也勉励他几句,叫他用功练习。他阿翁和阿耶都是名震当世的神射手,秦王嫡长子,不能有辱父祖令名啊……说着话,我忽然想起这枚玉韘。叫人一顿翻箱倒柜找出来,给了承乾,又跟他讲这上古玉器的用途,也无非是镇邪祈愿的意思。当时他……紧紧攥着这物事走了,好开心,好欢喜……”
皇后怔怔盯着手中的玉指环,仿佛又看见那个七八岁淘气孩童手中握着它,连蹦带跳走掉的情形:
“那之后,我也没再看见过这物事,直到……那天在感业寺,十四弟把它呈给我。颜色已经有点变了,更发红,可我还是一眼认出来……你们说是在一娘的妆奁里找到的,那孩子为此没了性命……怎么会呢?”
五指并拢,皇后握紧掌心,仰天闭目叹息:
“我想了很多。太上皇向来喜欢孩子,时不时会接承乾和一娘这些孙辈进宫,在老人膝下玩耍,住上一阵才送回来……承乾十二岁时,主上我们就搬离了东宫,从此他孤伶伶自己住在那么大的宫院里,又常病,经常三五天见不着父母一面……这几年主上巡幸多,我也年年随驾,带上青雀丽质他们,一家人都在离宫避暑,独留下承乾在京监国……他年少贪玩,胆大淘气,方方面面都象他阿耶,又没人敢认真管教,一时冲昏头出了格,我……”
她语调中的痛楚汹涌而来,柴璎珞情不自禁倾身抚上皇后手背,低语:
“这是人之常情,舅母不用自责,毕竟母子连心啊……再说这几年太子监国,朝野风评极好,这才是大体。年轻人心性不定,举止轻浮些,做错事再寻常不过,能改好的。”
“太子也未必真犯了什么人伦大忌。”苏令妤也开口安慰婆母,“玉韘在感业寺,也证明不了什么,就算真是他给一娘的,也可能是二人小时候玩得好,做家家戏时他随手送掉了……”
“你不懂。”皇后苦笑摇头,看一眼自己选定的儿媳妇、未来的大唐国母,“承乾这事,早几年就有兆头……全怪我没上心,如今,一错再错。”本章附注解释了下“宫婢端两个筌蹄放到火炉床边”,筌蹄的图片请至作者微博观看。新浪微博搜索ID“唐穿导游森林鹿”,欢迎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