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十五,蚁穴外。一辆黑色豪车停在贫民窟门口,刘年年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这小区……长得挺别致的。刘年年透过车窗看蚁穴,都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压抑感。一股死亡腐朽的气息。刘年年下了车,她还是穿着上次的白色小猫防护服,问:“你到底为什么跟过来?”裴书靠在车旁,他今天有穿戴装备,他的防护服很像猎魔人的工作服,但细看有点不一样,裴书没戴头盔,打了个哈欠,懒懒散散地说:“我怕你死了。”刘年年:“……”’刘年年当时没有第一时间看到祝宁的消息,赶过来也需要时间,她再次回复之后祝宁那边没音讯了,她的车载系统管家豪车回复的自己。祝宁的意思是让她在牙医馆外等待自己的信号,祝宁的任务结束了她才能进去扫垃圾。裴书难得有些凝重,“虽然我不知道你跟那位小姐到底是什么关系,但她带你来的地方越来越怪异了。”刘年年自从上次进入火锅店后,一直在跟某个人建立了联系。裴书没有对这个人刨根问底,但每次任务刘年年必须经过他的同意。这次的任务地址在蚁穴,混他们这行的都知道这儿,秉承着一些“江湖义气”,他们平时没事儿干不会来这儿找麻烦。裴书不可能放任刘年年一个人前来。刘年年问:“为什么?”现在污染区域还没被净化,刘年年只需要在外围等待,裴书点了根烟,“这地方以前属于永生药业。”永生药业?刘年年愣了愣,她记得之前的火锅店也跟永生药业有关,祝宁之后还跟她要了资料。刘年年给了资料但没问后续。祝宁这么快又找到了一个跟永生药业相关的污染区域?裴书吐出一口烟雾:“你这位朋友很会找死啊。”103区未净化污染区域这么多,祝宁偏偏跟永生药业杠上了一样,两次进入相关污染区域,以裴书对那帮人的了解来看,这位小姐一定已经被永生药业盯上了。被盯上不低调行事,反而去探查永生药业一些沉疴旧疾,属于找死行为。裴书问:“她要干什么?寻仇?”刘年年:“……”裴书比刘年年敏锐,他不太希望大小姐卷入纷争里,他们家跟永生药业之间的关系挺复杂的。刘年年沉默了,她也没说自己曾经给过祝宁一份资料,说实在的祝宁刚开始知道优体计划还是她给指的路。但其实祝宁要做什么刘年年根本不清楚,祝宁真的跟永生药业有仇?她没出卖祝宁,反问:“这是永生药业实验基地?”刘年年看了一眼蚁穴构造,黑暗中只能看到细细长长的高楼,中间连接的空中走廊看的不是很明显,这么一看总觉得这地方像个棋盘。刘年年不说,裴书也没多嘴深究,他吐出一口烟雾,眯着眼看向蚁穴,问:“你不觉得这个地方很像实验田吗?”刘年年一愣,裴书这么说,还真的有点像。刘年年老泡实验室,她对这东西很熟悉,每一个小的房子都很像一个小小的实验数据,可以用坐标轻而易举找到对应的实验对象。这简直是个绝佳的实验田。刘年年想到火锅店老板,闭着眼睛都能想到里面曾经发生了什么,既然是实验田,里面可能曾经是做实验的。刘年年:“那里面……”刘年年说到一半没说下去,这里曾是个大型药企的实验田,荒废之后成了贫民的居住地。他们知道还愿意住进来,是因为走投无路。裴书知道刘年年在想什么,“污染金属本身就是为了让人感染。”就像是污染工厂下游的居民会得病,这些大型企业处理不好自己的垃圾会无差别感染倒霉蛋。住在污染金属附近的人会更容易变成污染物。治疗精神污染的费用过分昂贵,穷人宁愿变成污染物。实验室虽然关了,但是无形的感染从未停止过。刘年年可能一辈子都不需要跟这些人打交道,她一辈子都不会落入这种处境,但裴书觉得有必要让大小姐接触真正的世界。以裴书的猜测来看,这位大小姐很难继续保持单纯的快乐,她要么会被自己的家族所吞噬,要么迟早会走向跟家族相反的一条路。刘年年沉默了一会儿,问:“不会里面还有永生药业的人吧?”祝宁碰到应该很难全身而退。裴书:“早荒废了,全员撤离,不然也不会成为贫民窟。”刘年年刚松了口气,裴书又说:“不过这地方就是天然的养蛊场,永生药业的人走了,里面住进了更可怕的东西。”刘年年:“……”祝宁怎么做到比自己还能作死的?刘年年:“里面是什么?”裴书问:“你觉得污染源有善恶之分吗?”嗯?刘年年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上次火锅店的王明能说是个恶人吗?很多普通人被压抑到极致了,其实也只会封闭自我,他们的污染区域是密封状态,有些人的心态是,活着不给人添乱,死了也不给人惹麻烦。比如火锅店极其自洽,一直不对外开放,除了刘年年这种作死的,他很少会对周围造成什么伤害。但有一种污染源,他们活的时候就不是什么好人,死了也不消停。裴书本身就是刘年年的老师,他的工作就是启发这位大小姐,“好好想想,一个连环杀人狂变成污染源会怎么样。”刘年年皱了皱眉,如果一个人是连环杀人狂,变成污染源不是一种惩罚,而是一种嘉奖。他们甚至获得了普通人类无法具备的能力。他们心思缜密,情感淡漠,具有某种奇怪的恶趣味,他们会折磨你到死。“如果说污染源也有善恶,污染区域也有好坏的话,你这位朋友不巧踩到了坏的那个。”裴书把烟头掐灭,“我猜二十分钟后,你可以进去给她收尸了。”清理者说白了就是收尸队,刘年年成为清理者才出了第三次任务,这次刘年年需要收容的是祝宁的尸体?……祝宁需要回去。她不得不回去。一个许梅明显对她脖子上的牙齿感兴趣,如果被碰到可能会被咬断脖子。剩下的牙医加上助理医生,还有前台护士小姐,还有那个小姑娘,加起来应该有十六个人。除了高自剑以外,祝宁就需要对付十七个污染物,她都能想象到进入后有污染物在蹲守自己。而且这些第一次遇到的,里面还有没有其他污染物都两说。枪械没用,能用的只有系统道具。意思是祝宁如果回去就要做好消耗自己生命值和精神值的准备。果然她的生命值不太够用,她要么是耗光自己死在污染区域。要么是拼死一搏,问题是该怎么博?她盘算了一下自己能用的天赋和道具,她没办法像对付777号实验体一样暴力捏碎,第一想要捏碎牙医馆会消耗大量精神值,她可能真的会陷入疯癫。第二她就算捏碎了牙医馆其实也没多大用处,因为这个污染区域面积非常大,祝宁的能力做不到捏碎整个蚁穴。蚁穴四面八方都相通,只要给高自剑一点喘息的机会,他就很容易从牙医馆逃窜到其他地方。第三,就算捏碎了高自剑可能都能毫发无损。高自剑作为一个冷漠的反社会人格,祝宁对他了解非常有限。到现在为止高自剑甚至没有透露出自己的能力。炸了?祝宁手里有炸弹,可以炸毁三十层大楼,炸药可以不损伤自己,看上去是最适合这个污染区域的。但是高自剑能被炸毁吗?而且普罗米修斯引她过来,也就是牙医馆可能有什么资料。系统也说牙医馆里有祝宁死亡的线索。到底是什么线索?系统非要让她解开牙医的心结,在她看来这个牙医变态得如此自洽,祝宁面对他都快有心结了。这种人绝对不需要心理医生疏导,甚至完全不想知道他过去发生了什么变成这样的。炸了吧,祝宁满脑子都是这三个字。祝宁进去之前再次盘点了自己身上的装备,查看了一遍自己的点数,生命值还剩下98花生命值如流水,消耗不可怕,赚回来就行。祝宁现在没选择了,她必须赢,然后获得净化值奖励。希望普罗米修斯没坑她。如果进去之后发现里面一无所有,祝宁一定去炸普罗米修斯主机。祝宁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安全通道大门,面前是一整条漆黑的走廊。这是第三次走向这条走廊,第一次是恐惧到掉了10的精神值,第二次是从牙医馆仓皇逃跑。第三次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三次心态都截然不同。咔嚓一声,她推开了牙医馆大门。黑的。牙医馆所有灯光都熄灭了,在头盔夜视功能的情况下整个牙医馆都是绿色的。祝宁没花时间就适应了,因为一切都发生得很快。右手休息室内猛地冲出来一个人,祝宁根本没看清楚,只看到眼前有人影闪过。速度变快了。祝宁立即意识到,向她冲来的是一位牙医助理,他双手沾满鲜血,白大褂被血泡了大半,嘴巴开裂,一直裂到耳根,歪歪扭扭的牙齿也一起长到耳根去。像是个张大嘴的怪物。祝宁毫不怀疑这玩意儿可以一瞬间咬掉自己半个脑袋。牙医助理速度飞快无比,像是从黑暗中窜出来的猎豹,他距离祝宁只剩下半米。噗嗤一声——一把废铁塞满了他的口腔,尖利的顶端瞬间穿过他的头颅,废铁腾空而起,另一头祝宁根本碰都没碰。牙医助理低下头,看清楚了塞满自己嘴巴的是个什么东西,那是个揉烂的牌匾。小白兔口腔的招牌。祝宁不是手无寸铁进来的,她进来的时候带了金属物。助理似乎被祝宁这个举动惹恼了,一块废铁无法杀死他,他嘶吼着再次想要朝着祝宁扑来。但他发现自己无法做到。被捏成不规则形状的废铁捅入了他的咽喉,被喉骨和脊椎死死卡住,他跟这块废铁融为一体。而在一股蛮力的作用下,他根本无法接近祝宁两米内。祝宁歪了歪头,噗嗤一声,牙医腾空而起,被硬生生钉在对面墙上。怪物无法杀死,但可以被困住,只要在他身体里镶嵌金属物,他跟金属融为一体就在祝宁可操控范围。祝宁找到了金属操控的正确使用方式。牙医助理嘶吼着想要挣扎,但他不论怎么用力竟然一丝一毫都无法移动。两米内的金属操控祝宁具有绝对力量。祝宁的防护服果然升级了,面罩察觉到祝宁进入战斗状态,面板上自动识别污染物,头盔面板上出现了四个红点,勾勒出他们的身体。祝宁抬头看了一眼,那个矮小的牙医在五楼,对方撑着栏杆看戏一样看她。有新头盔的辅助下,祝宁的策略很有效。牙医馆不缺金属物品,休息室的铁质杂物柜,铁质的椅子,楼梯的扶手,包括医生们的电钻,牙科的医疗器械。一个牙医刚想挣扎着站起来,下一刻就被一把椅子兜头砸下,椅子瞬间化作铠甲将他整个人困住。一枚子弹打入牙医的口腔,子弹在金属操控天赋下正在起作用,像是个灵活的小蛇一样在牙医的身体内部穿梭钻动。子弹会加速蠕动,穿过每一处血管脏器,哪怕是污染物也会痛苦。牙医甚至被疼得叫不出声。祝宁操控着那颗子弹,没注意到自己身后,突然被猛地一扑,那一下力道太大,自己后背都要被人碾碎了,头朝地往下狠狠一砸。对方四肢狠狠压着自己,像是一座山一样将她禁锢住,她甚至无法抬头,在头盔的后视效果下看到了背后的人。许梅。许梅果然异化程度不一样,她的脖子成了一张新的嘴,祝宁尝试过用金属物贯穿,但许梅竟然身体毫无破绽。她的身体好像特地被加强过,整个人就是一个行走的钢板。那一套在她身上不起效。许梅张大嘴,从脖子里伸出一条崭新的舌头,长长的舌头垂下来,热腾腾地掉在祝宁后脖颈。许梅五指作爪狠狠扣向祝宁的后背,如果是之前的防护服可能现在已经被扯成碎片,但升级后,许梅只扣下两片金属零件。【警告!防护服即将破损!】
防护服内部系统在播报,头盔上哧啦哧啦的电流闪过。祝宁感觉自己后背一阵剧痛,再这么下去自己可能会被许梅拆了。她深吸一口气,点开系统面板。【是否使用道具:猪人的铡刀?】祝宁:“使用。”许梅的牙齿已经咬上了祝宁的头盔,头盔内部传来哧啦哧啦的电流声,一时间火花四溅。她坚硬的牙齿甚至可以穿透防护服头盔。可惜许梅没有看到自己后背,一把铡刀突如其来,猛地砍掉她的半个身体。祝宁明明和许梅如此近,但那把猪人的铡刀只是穿透了许梅,连祝宁一个口子都没割开。许梅的半身出现三道整齐的切口,一道在腰上,一道在脖颈,一道在脑袋。许梅下半身像是失去了生命的玩偶,扑通一声倒下。但上半身依然坚硬,哪怕这样都没有松懈牙齿的力道,祝宁废了好大劲儿才掰开许梅的牙。猪人的铡刀是c级污染物品,说是百发百中果然没说百分百能弄死。许梅还没死,只要污染源不死,她可能还会重活。许梅的身体被切割成三半,分别散落在三个方向,脑袋还在移动,就算是这样,她头颅上的微笑都像面具一样死死焊着。她找到了一份自己梦寐以求的工作,所以直到现在都露出幸福满意的微笑。她需要转正,所以她的目光非常贪婪兴奋,只要可以转正她可以做任何事。工作。废土世界默认每个人都拥有一份工作,他们必须要劳动才能活下去,没有工作的人被视为异类。许梅很想合群,她很艰难地求生,哪怕住在贫民窟都没自暴自弃。她找到了一份奇怪的工作,愿意为了这份工作奋斗到死亡。她觉得只要赚了钱,自己就能搬离这个鬼地方。她明明没有放弃生活,她明明千方百计想要拯救生活。但她越是想要拯救自己就越是陷入更深的陷阱里。这个小护士只是想要一份合法的工作而已。高自剑利用了这一点,他是b级污染源,他有能力对许梅使用精神污染。许梅哪怕到现在这样都必须给高自剑卖命。她无法露出疲惫的笑容,肌肉形成记忆,她一直到死都要微笑着。就算是被同化的污染物,能力跟怨念也相关,许梅的执念远超于其他人,所以她比其他污染物更强大。祝宁所在的一楼血肉模糊,到处都是鲜血,黑色的牙医馆现在变成了血红的牙医馆。不知道是不是收到他们主人的指令,这些污染物没有再扑上来,而是站在远处静静打量她,像是群狼环伺。祝宁冷冷地抬起头,她跟高自剑之间的距离有四层楼,她在一楼,高自剑在五楼。猪人的铡刀进入技能冷却时间,今天已经不能使用,而且效果也不好,但面前还有不少污染物。祝宁的头盔一定是漏了个洞,她面前全是电流声,耳边是哧啦哧啦的响声。高自剑靠着栏杆,自上而下看着她,有些可惜地说:“果然她不太中用。”祝宁现在才有机会打量高自剑,作为一个废土世界的男人来说,高自剑太矮了。废土世界的人类早就突破了基因的束缚,现在大部分人都是一米七左右,高自剑只有一米六。他穿着白大褂就像是偷穿了父亲的工作服,高自剑看上去非常瘦小,导致显得脑袋很大,他看上去有些滑稽,却偏偏端着一副老成的面孔。他是坟帖的主人,他发帖的时候语气很平静,像是个潜藏在网络上的变态。等他真的在自己面前出现的时候,祝宁发现他远比网上表现出来的更让人不适。高自剑对许梅说:“喂,我给了你工作啊,你能不能努力一把?”许梅闻言扑腾了两下,已经被切割成这样竟然还想着挣扎着站起来。祝宁拧着眉,说实话高自剑这样的变态也很少见。高自剑像是一种跟人类相似,但完全不是人的生物,他只披着一张人的皮。高自剑叹了口气:“下次不要来贫民窟工作了哦,而且蚁穴有金属污染,就算不遇到我,你也会变成污染物的。”高自剑说话的语气很温和,好像是为了许梅好,越是底层犯罪率就越高,他对着这样的许梅给出的建议竟然是不要来这儿工作。“女孩子一个人很危险,很容易遇到变态的。”他的表情很认真,说话也不像是开玩笑。他骨子里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是个好人吧?许梅微笑着回答他,一直很兴奋地点头,好像得到了老板的嘉奖是她作为员工最幸福的事。“太蠢了,”高自剑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就敢搬进来。”祝宁问:“这里怎么了?”高自剑难得听祝宁说话,觉得祝宁的声音很好听。“你不知道啊?”高自剑很少找到愿意听自己说话的人,“这儿以前是实验基地。”很像,祝宁想通了,棋盘式的格局用来做实验肯定很方便。祝宁不需要询问就知道这地方原来属于谁。普罗米修斯原来是想告诉她这个,永生药业又在这儿干什么?高自剑期待祝宁继续询问自己,但她没有再问了,好像对他根本不感兴趣。祝宁的表现让他感觉有些挫败,为什么不继续问了呢?她不想知道自己发生过什么吗?高自剑有些纳闷儿地看着祝宁,这个人身穿黑色清理者工作服,头盔似乎破损了,但她从头到尾都不怎么说话。自己都这样刺激她了,祝宁竟然不生气。她遭受过惊吓,精神值应该一直被重创,但她没丧失理智也没产生幻觉。太奇怪了。高自剑太想找个人说话了,他决定无视祝宁的表情,他很想诉说自己的心事。“你觉得她可怜吗?”高自剑露出了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我也很可怜的。”他也很可怜,没有人听他说话,人最可怜的是,没人觉得他可怜。他从出生起就在蚁穴。“我父亲以前是研究员。”高自剑说。他父亲之前为永生药业卖命,研究进行到最后一个阶段,实验项目被迫终止,所有研究员和设备一起搬离。永生药业撤离后,这里被房地产商接收,很快修缮一番重新出租。资本追逐利益最大化,最大化的利益就是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可以榨出汁水的机会。有段时间蚁穴甚至被打造成网红小区,在网络上很火,大家需要排队入住。但他爸不知道哪儿来的善心,他刚开始尝试关停蚁穴。“都是金属污染不能给人住的。”“你们会被污染的!”“不能住!”但没人愿意听他的说话,这里很便宜,房租是外面的二十分之一。一个人在蚁穴面前显得如此渺小,根本无人在意。后来父亲离开了永生药业,他放弃了光鲜亮丽的研究员工作,像是赎罪一样在小区内部开了一间诊所,专门给残次品服务。收费很低,基本上是在贴钱做公益,高自剑小时候就记得家里很穷。因为穷,他穿不起好衣服,衣服都是破损的。因为穷,他无法去外面更好的学校上学,而是在家自学。因为穷,他没办法融入外界,他身边都是残次品。对父亲来说,自己的需求永远都是被排在病人身后的。他对父亲充满怨念,如果他父亲还在永生药业做研究员就好了,那样他可以拥有更好的生活。但他家被这间诊室拖垮了,生活在金属污染地,高自剑长不高,父亲也很早去世。他希望自己的儿子可以继承自己的遗愿,他把诊所留给了高自剑。父亲有一个高尚的目标,他要给残次品看病,所有人都抛弃了残次品,但他不会。高自剑所有的拒绝都显得自己像个小人。要做一个温柔善良的医生,所以高自剑无法拒绝。做个好人的成本,远远超过高自剑的想象。全科门诊压力太大了,高自剑经手之后,把这儿变成了牙医馆。因为哪怕是残次品也必须要看牙,果然他的判断是对的,他拥有一些商业嗅觉,黑梦泛滥后,他的生意很好。他每天上班路上都会路过残次品,他们躺在角落里吸食黑梦,吸到牙齿烂光,骨质疏松,直到死亡。他想不通这些人到底有什么拯救的必要。他想不通当个好人有什么必要,父亲的下场并不好。他也想不通自己工作的意义,父亲教他要做一个善良有责任心的大夫,他做到了,他对每个患者都和颜悦色的,他从不轻视自己的患者。但是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听到一声来自牙齿的求救声。医生,我牙疼。医生,我牙齿好疼啊!牙齿里的人一声声重复,弄得他很烦,他必须要去拯救这个患者。高自剑拯救了牙齿里的人,看着一把电钻从天而降,他成了污染源。“我总是想不通,”高自剑说:“他为什么知道这儿有金属污染,还愿意在这儿生活,还要让我在这儿生活。”“我后来想明白了,他就是在赎他的罪,他用我的生命赎他的罪。”一个人赎罪不够,他要让自己的儿子跟着一起赎罪。多伪善啊。高自剑:“我只是个受害者而已。”祝宁:“哦。”“哦?”高自剑有点被惹恼了,自己说了这么多,祝宁只说了一个字。哦?她一定不是一个合格的倾听者,高自剑一时间有些后悔自己跟祝宁说话。祝宁也是第一次遇到倾诉欲这么强的污染源,她好像摸清楚了脉络,找到了那个关键节点:“你没办法离开这儿吧?”跟父亲的遗愿没关系,高自剑长了手脚,他想离开这儿轻而易举。但他没动弹,反而日复一日做一份自己看不起的工作。为什么?所有变态都会把原因归结于自己不幸的童年,他们找不到自己的原因,他们会憎恶自己的父母和这个世界,但他们从不憎恶自己。污染源一定是有怨念的,不然无法形成污染区域。高自剑的怨念是什么?高自剑的脸色一时间变得很难看,祝宁戳中了他内心的隐秘,祝宁看到高自剑的表情笑了下,“你被困在这儿了?”自己被困在这儿了。他无法离开蚁穴,在这儿他还是受人尊敬的医生,一旦离开他就会被瞬间淹没在人群中。没人在意他,也没人尊敬他,也没人会听他说话。他矮小丑陋怪异,走出蚁穴他就能听到周围人窃窃私语,好像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在疯狂嘲笑他。他曾经逃离过,然后又回来了,他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地方。只要在贫民窟,他就是掌握别人命运的神。他会听到一声声的,“医生,我牙疼。”医生,我牙疼。那是他们需要自己的证明,他们渴望自己拯救,他像真正的白衣天使一样被人需要。贩卖黑梦的动机不是因为钱。而是他离不开,不是患者离不开他,而是他离不开患者。他希望患者永远都需要自己,为此他不惜成为药贩子。这个还在运作的牙医馆就是最好的证明,哪怕成为污染区域,他从来都没有停止过服务。是许梅更需要这份工作吗?不,是高自剑更需要扮演满足许梅愿望的这个角色。高自剑脸上的微笑僵住了,他似乎终于露出了一点本来的表情,他的眼神很冷。祝宁激起了他的怒意,高自剑的后背抽出了一些黑色的线条,黑色的阴影在他背后疯狂蠕动,像是刺猬炸起尖利的刺。他似乎在发怒的边缘了,声音听起来低沉而冰冷,“你到底来我这儿干什么的?”祝宁啊了一声,她甩出两根金属的铁棍,很认真地说:“我是来给你解开心结的。”系统说,要让祝宁解开牙医的心结。高自剑愣了愣,如果祝宁说是来杀他,或者说来净化之类的鬼话,高自剑说不定都能相信。但她说……来给他解开心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