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是那个房子。他从一开头就不放心这样做。索米斯住到乡下去为的什么呢?而且,就算他一定要花上一大笔钱给自己造所房子,为什么不找一个第一流的建筑师,为什么要找上小波辛尼这样一个没有人说得上来的人呢?他曾经告诉过他们这样要搞糟的。他而且听到索米斯在房子上花了不少的钱,远远超出他原来的预算。
这件事实比任何其他事实更使詹姆士恍悟到这里的真正危险。跟这些“搞艺术的”总是这样;一个晓事的人决不应当跟他们多噜苏。他也曾警告过伊琳。你看,现在弄成什么样子!
詹姆士忽然起了一个念头,觉得应当亲自下去看看。他的心神本来笼罩在彷徨不安的迷雾里,现在想起自己可以下去看看就象拨云见日一样,感到说不出的安慰。其实他觉得心里好过一点也许仅仅由于他能决定做点事情——更可能是可以看见一座房子的缘故。
他觉得亲眼看见那个有嫌疑的人一手造的大房子,看见那些砖泥木石,就等于察见了这项关于伊琳的流言的真相。
因此,他跟什么人都不说起,叫了一部马车上了车站,再坐火车到了罗宾山;从下火车起——原来这一带向来就没有马车——他只好步行了。
他迂缓地向山上走去,弯着一双瘦腿,伛着肩头,累得几乎要叫出来,眼睛紧紧盯着脚下,然而尽管如此,外表仍然十分整洁,礼帽和大礼服收拾得光洁无尘。爱米丽很周到;当然,这样并不是说她亲自收拾——有身家的人哪有收拾别人衣服的事,而爱米丽就是有身家的人啊——不过她是关照管家收拾罢了。
他不得不问了三次路;每次问路时,他都把人家告诉他的走法重说一遍,让人家再重说一遍,然后自己再重说一遍,原来他天生就是噜噜苏苏的脾气,而且一个人到了一个新地方总得格外当心才是。
他再三告诉人家他要找的是所新房子;可是直到人家指给他看见树丛中露出的房顶时,他才真正放下心来,觉得人家指给他的走法并没有错到哪里去。
天色阴沉沉的,就象是涂上白粉的天花板,罩得大地一片灰白。空气既不清新,也没有香味。在这样的天气,连一个英国工匠除掉做自己份内的工作外,都懒得多做了;他们都不作声地走动着,平日用以排遣劳苦的拉呱也听不见了。
在那所未完工房子的空地中间,许多穿短衫的人缓缓干着活,在他们中间升起各种声响——偶尔来一下的锤击声,铜铁的磨刮声,锯木声,独轮小车沿着木板的辘辘声;不时,那只工头养的狗——被人用根绳子拴在橡树枝干上——发出一声无力的哀叫,就象水壶烧着水时发出的那种声音。
新装上的窗子,每一扇窗格子中间涂上一块白灰泥,象瞎眼狗一样瞪着眼睛望着詹姆士。
这片建筑的合唱持续着,在灰白的天空下面听上去又刺耳又抑郁无聊。而那些在新翻起泥土中间拣虫子吃的画眉鸟却阒静无声。
詹姆士在碎石堆中取路前进——那条车道正在铺设——一直走到大门前面。他在这里停下来,抬起眼睛望。从这个角度本来望不见多少,所以一目了然;可是他在这个地方站上了好久好久,天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在他两道带有棱角的白眉毛下面,一双磁青色的眼睛一动也不动;两撇细白胡须中间一张阔嘴,长长的上嘴唇扭动这么一两下;这种焦急而出神的表情——索米斯有时脸上显出的那种尴尬神情也是从这里来的——其中含义很容易看出来。詹姆士这时很可能在跟自己说:“我也说不出——人生在世真不是一件容易事儿。”
就在这个地方,波辛尼把他吓了一跳。
他两只眼睛本来也许在天上搜寻什么鸟巢,这时候落到波辛尼脸上;那张脸上带有一种幽默的蔑视。
“你好吗,福尔赛先生?下来亲自看看吗!”
据我们知道,詹姆士下来恰恰就是为了这个,因此这句话听得他很不舒服。可是他仍然伸出手来说:
“你好吗?”眼睛并不望着波辛尼。
波辛尼带着讽刺的微笑给他让路。
詹姆士见他这样有礼貌不由起了疑心。“我想先在外面走一转,”
他说“看看你是怎么造的!”
房子外面从东南角到西南角已经用修削过的石板并好一条外面比里面略低的走廊;沿走廊是一道斜边一直伸到泥地里。泥地正准备铺上草皮。詹姆士顺着走廊领前走着。
他看见走廊一直砌到角上又兜了个弯,就问“我说这个要花多少钱呢?”
“你看要花多少钱?”波辛尼反问他。
“我怎么会知道?”詹姆士答,有点儿窘;“两三百镑罢,敢情是!”“一点儿不错!”
詹姆士狠狠看他一眼,可是建筑师好象全不觉得,詹姆士断164定是自己听错了。
到了花园门口,他站下来看看风景。
“这应当砍掉,”他说,指指那棵橡树。
“你觉得要砍掉吗?是不是觉得这棵树挡着风景,你的钱花得就不合算吗?”
詹姆士又疑惑地看他一眼——这小子讲话好特别:“哦,”他着重地说,口气里带着迷惑和慌张“我不懂得你要一棵树有什么用。”
“明天就拿来砍掉,”波辛尼说。
詹姆士慌起来。“呀,”他说“你可不要说是我说要砍掉的!我是一点不懂的!”
“不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