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给他以纯粹的善意,他就会回馈以同样纯然的善意。仇薄灯还不太能明白,图勒巫师给他的是什么。只好先尽自己所能的安抚他。暖红的火光照在少年莹白的脸庞,边沿晕出一道浅浅的光线。和金漆赞卡的圣画如出一辙。图勒巫师的手悬在空中。许久,以指尖拨开一缕沾在他脖颈侧的头发,放到唇边,吻了吻。圣雪山高耸,巍峨。主峰高处的黑石崖上透出一点灯火,被逐出屋子的苍鹰蹲在烟囱外,缩着脖子打瞌睡。期间鹰巢的主人推门出来过两次。第一次,苍鹰还会不死心的,落到地面,跟在主人脚边,试图混进去。第二次……苍鹰直接蹲在烟囱边一动不动。它算是彻底明白了:自打那个漂亮的小少爷住进来以后,木屋就再也不是它随随便便,能够飞进飞出的地方了!鹰巢的主人们在休息。他们连为一体,躺在同一张毡毯,盖着同一张衾被,侧着身,面对面睡着。仇薄灯的唇瓣是红的,眼尾是红的,睡相很乖:头枕在图勒巫师的手臂上,呼吸落在图勒巫师的颈窝,小臂收在胸前。手背贴着图勒巫师的心脏。纤细的手指微微蜷曲。无名指戴着镶嵌银蓝雪晶的戒指。外边很冷,里边很暖。少年睡得正沉。图勒巫师一动不动,让少年安安稳稳地睡在自己的臂弯里,在看书。罩上铜罩的火,光线有些暗,模糊照出他们枕边的《双原解字集》。……阿尔兰,胡格措,阿库拉伊。古老的雪原上,生长着名叫阿尔兰与胡格措的天赐神木。它们破开冻土,相伴生长,互为侣伴。哪怕分处一座的山的两边,只要有一缕光,一线水,就会竭尽全力向对方伸展枝干,直到根与枝与叶,死死交缠。若有人伐掉其中任何一棵,另一棵很快就会跟着倒下。不管它的根扎得多深,枝干长得多粗壮,叶长得多茂盛。图勒人喜欢它们的忠诚和坚韧。用它们称呼在一起的人。图勒巫师的视线落在“阿库拉伊”,过了很久,他用空着的一只手,翻到另一页——不需要做记号,他也能直接翻到的某一页。……阿温贡。家。图勒巫师撕下它,折叠,藏好。他将下颌抵在仇薄灯的发顶,不知道在想什么。…………………………第二天下午醒来时,发现图勒巫师已经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看样子昨天晚上,确实是个异常。仇薄灯顿时长出一口气。他实在是不想安慰第二次了!不过……仇薄灯拿起放在枕边的《双原解字》,翻了翻,不由得露出些许惊愕的神情——图勒语系和中原语系相差这么大,许则勒是怎么办到在短短十几天里,把这玩意写出来的?这么说……仇薄灯思考起,十天一本《四方志》的可能性。既然能十几天写完一部解字集,想来十天一本《四方志》应该也问题不大吧?记下这个不错的主意,仇薄灯快速翻起书。他可受够了和某人生气的时候,骂人都不知道怎么骂的日子!忽然,他手指一顿。仇薄灯视线定格在眼熟的一页。最上头一行,端端正正地写了几个中原词汇,唯恐仇薄灯看不懂似的,下边则是它的图勒字母:胡格措。啪!仇薄灯直接扣上了书,险些把它丢出去。——他还记得某人哄他喊了什么!!!仇薄灯合书的动静太大,在彩绘铜盆边收拾东西的男人起身,走到他身边。仇薄灯现在一看到他,就想起许则勒张牙舞爪的那一行备注,就想起那个与“阿尔兰”对应的图勒词“胡格措”。“你、你……你出去!”仇薄灯恼羞成怒,把书拍在图勒巫师脸上。图勒巫师习惯了他醒来就要发火,将书抽走,问他要不要和自己一起出去。“……要去圣林吗?”图勒巫师问。原本不理他的仇薄灯停住了。《四方志》里记载过圣林。它真正的名字叫做“哈卫巴海”,说那是图勒部族最美丽的一片古林,只可惜不让外族人进去。许则勒只能从阿玛沁口中,得知它的一些情况。阿玛沁说,它是神女的眼泪,是雪原的心脏,是祖先英魂回归的地方。日出时分,会有金色的晨光,穿过茂密的林端。万物在它的怀抱里生长。仇薄灯这一次来雪原,计划去的地方,就有图勒的哈卫巴海。“……”仇薄灯不吱声。图勒巫师知道他想去,扶他起来。仇薄灯坐在毛毡圆凳上,等图勒巫师收拾东西,低头,拨了拨脚腕的锁链。他抿了抿唇,链子很长,一端扣在他脚上,一端扣在图勒巫师的手腕上,倒不会影响活动。只是……世家出身的小少爷不愿意去想别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