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的中午,皇帝用完午膳,慢条斯理地道,“朕仿佛记得,今晚江侍郎纳妾?”大太监李荣贵赶紧躬身答道,“回禀圣上,正是!”皇帝叹道,“顺安真是命苦,人到中年,夫婿移情,娘家无靠,儿女离心,眼下又有宠妾进门,往后可怎么好!可怜呐!”语气怜悯,脸上却几乎在笑,幸灾乐祸的笑。李荣贵垂头道,“再可怜,那也是她的命。”皇帝悠悠道,“皇妹如果知道顺安这般凄惨,定然心疼。”这话李荣贵不敢接。先帝儿子很多,但只有一位女儿,就是福庄长公主,也就是皇帝口中的皇妹。皇帝沉默会儿,又道,“那些人如果还活着,想必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受这种窝囊气。”李荣贵忙道,“明镜司一直盯着呢,跟以前一样,没有生人接近顺安郡主。”皇帝沉吟道,“不会是死光了罢?”李荣贵很想说是,但他伴君几十年,深知谨慎的重要性,小心翼翼地道,“圣上,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这桩差事不好办,盯了顺安郡主几十年,没在她身边发现一个可疑的人。或者说,唯一的可疑者就是明镜司派去的杂役。顺安郡主的奴仆下人,要么是贺家的家生子,要么是外面捡的孤儿或找人牙子买的,还有几个曾服侍过先皇后、福庄长公主的老嬷嬷,来历一清二楚,也没什么大本领。前些年,皇帝认为是盯得太紧,那些人不敢接近,因此一层层撤开,撤到现在,只剩最外围一层了。然而还是没有可疑之人联络贺芳亭。要他说,那些人很可能已经死了,就算没死,也是五、六十岁的老人,年老体衰的,有什么好怕。更主要的是,人的忠诚,会随着岁月的流逝慢慢消减,都三十多年了,难道那些人还记得当初的誓言?何况,他们发誓效忠的是先太子,不是隔了几层的顺安郡主。只怕早已隐姓埋名,娶妻生子,过自己的小日子去了。圣上就是疑心重。纵容江止修兼祧、纳妾,欺凌顺安郡主,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逼那些人现身帮助她,好一网打尽。想看顺安郡主的倒霉之态还是其次。皇帝背着双手,踱步到门口,只有下半张脸在阳光里,显得阴晴不定,面无表情地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继续盯着!”三十多年很长么?当初的恩怨情仇他都记得,怎能寄希望于那些人记不得?只要有一个活着,他就睡不安稳。赤甲如血,视死如归,不管前方是山是海,是强敌是猛兽,令旗一挥,你追我赶奋勇向前,无一人退缩,无一人怯懦。人数虽不多,声势却极为浩大。当年惊鸿一瞥,令他心惊至今。李荣贵也只得应道,“是!”皇帝又交待道,“明早,以淑妃的名义,给谢氏赐柄如意。”李荣贵知道皇帝是想把谢氏抬起来,与顺安郡主相斗,再次应下。但到了次日,消息传进内宫,李荣贵服侍皇帝时硬着头皮道,“圣上,给谢氏的如意未曾赐下。”皇帝不悦,“为何?”他的口谕也有人敢违背?李荣贵低头看着地面,“谢氏婚前失贞,已有身孕,昨晚多人知晓,很快就会传遍京城!”皇帝:“这不争气的贱妇,蠢妇!”失贞有孕已是不该,还闹到多人知晓,愚不可及!他此前还赏了首饰,险些赐婚,这不是打他的脸么?顺带着怨上了谢容墨,觉得此子连家中女眷都管不好,不堪大用。李荣贵吹捧道,“圣上英明,当日没有赐婚。云山书院的方山长,给谢氏赐了字,这回肯定被人嘲笑!”皇帝微笑道,“此为唐朴方之功,若非他劝谏,朕也会被蒙蔽。”方山长的学识、忠心,以及在士林的地位,他还是认可的,为太子讲春秋的人选,也更倾向于方山长。但行简书院的萧山长也很不错,因此犹豫。现在不用犹豫了,方山长排除在外。李荣贵一挥拂尘,躬身道,“唐御史之于圣上,正如魏徵之于唐太宗。先有明君圣主,后有诤臣直言!”这马屁拍得皇帝通体舒畅,龙颜大悦,笑骂道,“油嘴滑舌!”他平生最敬最喜的就是唐太宗李世民,觉得自己和他很像。赏了李荣贵一把金瓜子,又赐了唐朴方一匣子明珠,让李荣贵亲自送到唐府。唐朴方大受鼓舞,决定再参江止修一本。谢氏品性不佳,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但依他来看,江止修的品性也不咋地,若真是君子,岂会行非礼之事?竟然还试图欺瞒圣上,是何居心?圣上不能因为他是顺安郡主的夫君,就处处优容,该罚还是得罚。:()何处觅芳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