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显然有些不相信,数百年前,这花香和水月时常交锋,从未出现如此局面。她一直以为,对剑之时,唐秉虽然是最后故意输她,但差距并不太大,只是从堪堪能赢变为堪堪输掉,总来讲应该是伯仲之间。直到洪浩今日出剑,她才终于明白,同境之下,水月对花香的压制有多么恐怖!或者说,远古神器对一般名剑的压制有多恐怖。她一直都低估了水月!原来她和唐秉对剑,每次能打几十上百回合,不过是一个宽厚包容的丈夫对一个刁蛮任性的妻子浓浓爱意而已。眼下一招即断才是残酷的现实。想通了这一层,甄馥郁道心几近崩溃。她喃喃道:“唐秉,是馥郁错了。夫君,是为妻错了。”说到此处,老泪纵横。她却不知,只因为她一点胜负之心,负气出走,让深爱妻子的唐秉内疚自责,把个水月随手一丢,从此不再练功。并传下祖训,唐家后代子孙,勿要修仙问道,只做耕读人家。以致他死后,后来子孙,并不知水月是何物,只在书房做裁纸之用。再到后来灭门惨案,说起来一脉相连,都因她而起。只是世事变幻,白云苍狗,她此刻知错,人都死了几百年,恐怕投胎都已好多次了,早已于事无补。唐绾见老妇人痴呆憔悴模样,到底心地善良,于心不忍,便道:“祖宗老奶奶,要不要进庄看看?我们正要午餐,若不嫌粗淡,也可同食。”甄馥郁凄凉摇头,也不再说话,也不管那断为两截的花香,也不施展功法,就这么慢慢一步一步往山下而去。身形佝偻,摇摇欲坠,最终却走出众人视线,消失不见。洪浩茫然望向大娘,不知自己做得对错。大娘道:“无妨,大善,她稀里糊涂活了八百年,直至今日方才活明白。我们且进屋吃饭。”黄柳道:“师父,这老妇人当年很出名么?”大娘点头道:“也算一代风流,我行走之时,也时常听闻。主要还是她那把称为花香的剑,殊为奇特,故容易让人印象深刻。”黄柳听后,立刻跑去广场,把那两截梅枝捡来,左瞧右看,也看不出个端倪。大娘笑笑:“莫看了,此剑已毁,跟两截树枝也无区别。这剑之所以出名,是因为剑修万千,但绝大多数是炼剑气,炼剑意,炼剑术,而花香却是一把炼气味的剑。人有五识,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花香就是另辟蹊径,专攻鼻识。”洪浩听罢,说:“师父,那梅花巨浪扑来,似有浓浓香气,但我为何无事?”大娘道:“因你神兵压制,瞬间斩断,香失其源,难以为继。若是普通刀剑,却休想把花香斩断。”大娘叹口气,对唐绾道:“你祖上这对先人夫妇,神兵压制,男胜女多矣,偏偏宠溺反而宠出了恩怨。你这祖宗老奶奶,当得起当世赌气第一人。”大娘突然转向黄柳,大声说道:“死丫头,几个徒儿,你最是刁蛮,却莫学这唐家老祖宗奶奶,争强好胜,把个好端端神仙日子不过,弄得稀碎。”黄柳委屈道:“师父,怎生无端来怪我,我又不嫁人,没这些破烂事情。”大娘道:“现在不嫁,未必将来不嫁,总要先给你敲打一下。”然后大娘又豪迈说了一句让众人难堪粗话:“老娘虽是女人,却公正说话,有些女子,你掏心掏肺,远远没有掏xx管用。”那小鸡仔倒似听懂大娘说话一般:“唧唧,唧唧。”众人不敢言语,回屋闷头吃饭。洪浩却道:“师父,你说那花香,曾斩杀无数元婴大妖,却是怎样一回事?”大娘道:“好徒儿,你却不知,走出这小小巴国,外面是个极大的世界。一般到得元婴境界,都要四处游历磨练,若是出了这巴国,一路向北,行个几万里,穿过许多国家,便能达到灵智未开,文明不至的蛮荒之地。那蛮荒之地俱是妖人,不讲礼法,只是弱肉强食,胜者为王。但偏因条件艰苦,自有一套修炼方法,也是十分厉害。”“元婴之后,修行滞缓,故无数修士,都去那蛮荒之地磨砺,在一场一场生死搏杀中,积累感悟,坚定道心,以期突破。那甄馥郁,想来也是一口好胜之气,为提升境界,赢过唐秉,故去斩杀妖人。她那花香,对阵妖人反而更有优势,为何?只因妖人环境艰苦,五感更为敏锐,遇上花香这种,极易中招。”“说来你当下也该出去游历一番……只不过见你二人夫妻恩爱,为师也不忍你们这么快就天各一方。”大娘说罢,用眼飞快瞟了唐绾一眼。唐绾低眉垂眼,也不说话,不知是何感想。到得夜里,夫妻二人床头说话,唐绾却道:“今天师父所言,极是道理,我虽也不舍你外出游历,但若因我耽误你修行,我却难受。”洪浩道:“师父说过,元婴之后,本就极为缓慢,也不急这一时。”唐绾道:“话虽如此,但我也总觉你有些疲沓,你说你,活到现在,除了朱砂镇,长荣镇,都城巴郡,还去过什么地方?你讲爷爷如你般年轻之时,还出趟远门,去那四方山一趟,给你捞了个天大福缘。若是也如你一般,整日只是窝家,那你也不是今日之你。”,!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在情在理,把个洪浩窘得双颊有些微微发烫。唐绾又道:“我曾读过一首诗,此时想读与相公:陶潜酷似卧龙豪,万古浔阳松菊高;莫信诗人竟平淡,二分梁甫一分骚。相公,你觉得这首诗如何?”洪浩呐呐而言:“甚好,甚好。”唐绾道:“我也觉得甚好,当时读来,发现平淡和平庸,区别不过一个‘志’字而已。”洪浩动情道:“娘子深明大义,我岂不知,也不是我贪恋朝朝暮暮,床笫之欢,总是觉得离你远了,放心不下。”唐绾笑道:“相公却是愚钝,并非常伴身边,便是爱护。你若就此止步,那若有一天,来个元婴之上高人,要打杀于我,你能力不及,还不是只能眼睁睁看我被打杀。我知相公对我情真意切,绝不会袖手旁观,但又能如何?你拼了命也不过是我两死作一堆,爱则爱矣,却谈不上护。倘若相公修行一路精进,功法比那九天还高,威名赫赫,你便在亿万里之外,又有谁敢觊觎我?他动手打杀之前,总要想想相公的雷霆之怒,我岂不是安全无虞?”这一番话,当真是醍醐灌顶,把个洪浩警醒得明明白白。洪浩听得唐绾说完,十分动情,搂住她娇小身躯,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翌日,大娘刚出门,便望见洪浩端着一碗热粥,一脸殷勤。大娘笑眯眯道:“好徒儿,你却孝顺,为师是有好久没喝徒儿熬的粥了。”洪浩道:“我也想多在师父身边,能时常给师父熬粥,孝敬师父。不过师父昨天所言,我和唐绾商量一晚,觉得现在我是该出去看看这世界之大了,不然坐井观天,夜郎自大,却是笑话。”大娘赞叹道:“我那徒弟媳妇,端的是深明大义,聪慧懂事,我知你性子,若不是她点拨,你自己却不知要磨蹭到什么时候。”洪浩点头道:“正是,我走以后,拜托师父照顾唐绾。”大娘道:“这个不消你说,便不是你媳妇,她那脾气性子我也舍不得外人欺负她。”洪浩道:“师父,我也未曾出过远门,对外面全无知晓,却不知该何去何从?”大娘道:“好徒儿,这是你第一次游历,若是走得太远,为师也不甚放心。走得太近,又失去游历的作用……这样,你此番出行,只管顺江而下,看见大海,即可折返。”洪浩点头答应。大娘又道:“这游历最大的作用,却不是要碰到多少机缘,弄到多少宝贝。而是开拓你的视野和胸襟。常说横看成岭侧成峰,便是位置不同,看法迥异。大道无垠,我们只能以自己已经感悟的道去看这个世界。那狭隘偏执的,以为自己感悟的道便是至高无上,一见别人之道与自己不同,便觉得别人是误入歧路,丝毫不怀疑自己,实在可笑。那稍好一点的,虽不认为自己所悟之道便是至高无上,但也不会觉得别人所悟之道或有妙处,总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固步自封,老死不相往来。那最上等的,却是见多识广,已经明白各道有各道的优缺,会不断的取长补短,最终形成适合自己的,独一无二的道。你此番出游,当要切记!”洪浩见大娘说得语重心长,便肃然回答:“徒儿谨记。”大娘见他如此,便逗他道:“我且问你,那我们平常所吃豆花,当吃甜的还是咸的?”洪浩一愣,不知大娘为何突然问这,挠挠头道:“我巴国人,豆花都吃辣的。”大娘道:“辣的不过是咸豆花下面一个分支,总来讲还是咸豆花一脉。但你可知,为师以前各国游历,却也见过不少地方,是吃甜豆花。”洪浩惊奇道:“那甜豆花……会不会太腻?”大娘叹口气道:“你觉得腻,便认为天下人都应该觉得腻么?”洪浩猛然警醒,大娘刚刚才说给他的道理,他还说谨记谨记,这差一点就人仰马翻了。赶紧说道:“师父,徒儿知错了。”大娘幽幽说道:“好徒儿,也不是为师怪你,只是照此心境游历,你游遍九州四海,也是徒劳无功啊!”洪浩悚然一惊,对大娘深深一拜,不敢再言语。大娘又道:“你这次出游,除了开拓胸襟,增长见识,在路上也必将遇到遇到各色各样的人,未必都是如种夔,阿发一般对你友善和睦的。若有心怀不轨之人,虚情假意,你自己要有个分寸,不要老老实实把自己合盘托出。不过这个也没个方法教你辨认,只有你自己把握。”洪浩道:“徒儿记下了,师父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大娘想想道:“其他也无甚要紧了,遇事无非就是为师教你的顺从本心,不伤大道根本。”“还有,你千万不可负了唐绾。在外莫要贪图新奇,做些浪荡事情。我知你本性质朴善良,原是不会,但你现在所见世界太小,等你见了外面那大大的花花世界,很多时候,一样是春风化雨,潜移默化。不知不觉便会把你改变。外面女子,或妖娆妩媚,或清淡高雅,或活泼可爱,或温柔娴静,说不得那一款就对上你胃口。现在赌咒发誓也是无用,真遇上谁也不敢打个包票。我不过提前敲打你一下,让你有个警惕。”,!“那些劳燕分飞的男女,哪个不是:()朱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