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浩挠挠头,道:“其实二师兄做的饭比我做得好,师父你太偏心了。”大娘道:“那个狗日的,太能吃了,我这点家业,早晚被他吃垮……你放心,为师心中自有分寸,一碗水端得最平。”等天擦黑,那大牛竟然已回到店里,想是把老夫子送到府上,回来时施展了功法,否则绝不可能如此之快。还给黄柳和洪浩带回一封家书,却是黄笠按黄?的意思所写。大意是说,女大不由娘,既然喜欢习武,那就学吧,开心就好。和洪浩要姐弟团结,相互照应。如果想家了可以随时回去,过段时间会送些拜师礼过来。黄柳读了信,更添惆怅。父母都开明答应了,自己万一通不过那入门考试,实在是颜面无光啊。……明月高悬,洒下银辉。微风轻拂,带来丝丝凉意。虫鸣蛙叫,交织成曲。星空璀璨,点缀着幽深的夜幕。长荣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恬静、美丽,宛如一幅精致的画卷。此时暑气全消,月光照射在院坝光滑石板上,院坝就像一个平静的小小池塘。公孙大娘正坐在院坝中纳凉,蒲扇轻摇,竹椅咿呀作响。大娘眼睛微闭,对此情此景甚是满意。大娘喃喃低语:”人间值得“。……翌日清晨,洪浩和大牛已经在厨房开始生火做饭。说也奇怪,那大牛沉默寡言,老实巴交,却极有眼色。洪浩生火,他便去洗锅,洪浩淘米,他便去切菜,洪浩和他也基本不用言语,就眼神交流也能把事情做得干脆爽利。而此刻的黄柳就不好过了。双眼泛红,显然一夜辗转反侧,未能安睡。在屋檐下来回踱步,忐忑不安,也不知大娘会出什么样的入门考试。一盏茶之后,大娘从正屋咚咚咚来到院坝,也不管黄柳,兀自大喊一声:”狗日的大牛,还不杀猪,是不是要老娘把你剁了,分成一块块挂案板卖!“大牛听得呼喊,一股烟跑出来,也不说话,直接去后院猪圈拖一口猪出来,洪浩拿个木桶站在石条旁,等着接猪血。两人极其默契,大牛一刀下去,洪浩便把桶凑过去,那一股血泉半滴不漏,全部接住。可见昨日大娘的怒喝,对洪浩起了作用。大牛拿刀在猪肚皮一拉,那肠肠肚肚便泻了出来,正要收拾,大娘却摆手道:”你们且先打住,我才想起今日要对黄柳入门考试,你们一起来看看。“说罢招手让黄柳过来,黄柳刚见杀猪时就一阵阵发呕,此时看见红红白白一滩,肚腹里不由自主的翻江倒海,其实这也难怪,昨日洪浩一个从小吃得苦的男子都还不适,何况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但见大娘招手,只能强自忍着,硬着头皮过去,对大娘拜了一拜。大娘道:”我们这长荣镇背后,便是野猪岭。“说到此处,黄柳想莫不是要我去捉头野猪?”这野猪岭有一峰,叫鬃毛峰。“黄柳又想莫不是叫我爬天梯?”鬃毛峰下,有一个出云洞。“黄柳再想是不是要探洞寻宝?”那出云洞里有一种地塌菜。“黄柳想是叫我去挖菜?断不会如此简单吧……”这地塌菜炒猪大肠,甚是好吃。“黄柳有些崩溃,不知大娘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此刻断不敢说话。没料到此刻大娘突然对大牛吼道:”狗日的还不快去给老娘采些回来。“大牛二话不说,提个竹筐一溜烟便出门。大娘转过头,笑眯眯对黄柳道:”考试开始,去把猪大肠洗出来。“洗猪大肠!入门考试竟然是洗猪大肠!黄柳简直惊呆了。她想过无数种可能,也下定决心,就算拼出半条命不要,也要完成大娘的考试,一定要学那御剑飞行。昨天大娘踏剑凌空的威武姿态,深深刻印在她脑海,如梦魇挥之不去。大娘说完,不再管她,又如昨天一般把猪肉分出来,叫洪浩拿去铺子案台摆挂,只剩下一笼猪大肠盘在石条之上,待黄柳收拾。黄柳把心一横,过去抓住大肠开始清理。她在府上从来都是”谦谦君子“,君子远庖厨,自然也不知道猪大肠的清理该从何下手。但再笨的人,也知道总归要把猪屎先弄掉。心理上虽然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完成,但生理上的自然反应却不是她自己能控制的。那个大肠抓在手里,湿漉漉,滑溜溜的触感,加上刺鼻的猪屎气味和脏器臊味,不由得她不住的干呕,眼泪也跟着流下来。但此刻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黄柳一手抓住大肠,另一只手捏紧大肠向前滑动,只见那猪屎随着她手的滑动不断喷涌而出,她又没经验,力道控制不好,一会工夫,她衣裙上,头发上,脸上,手臂上,全部沾满星星点点的猪屎。大娘远远看着,生怕猪屎飞溅到自己,看黄柳猪屎挤得差不多了,喊道:”可以可以,挤不出来就该翻过来洗大肠内壁了。“又远远的教黄柳怎么翻大肠。黄柳此刻已经麻木,无所畏惧,翻过来,那些刚才没挤干净,内壁上附着的猪屎直接用手捏紧向前推。等在虎口处聚集差不多一堆,便一甩手把猪屎甩出。好在内壁光滑,比之前清理却快了许多。清理完毕,拿个盆打上井水,把大肠泡在里面,又清洗两遍,终于白白净净。,!大娘走过来,检查了一下大肠,道:”不错,很干净,好了,此刻起,你便是我弟子了。“黄柳虽然一直泪流不止,但那是猪大肠熏鼻的气味造成的,此刻听到公孙大娘的话,顿时一股热泪夺眶而出,这是夙愿达成的喜悦之泪。噗通一下,跪地磕头不止。洪浩也替姐姐高兴,赶紧找个木盆打来干净井水,放上棉布毛巾,让黄柳赶快擦擦脸上的点点猪屎。大娘又笑眯眯的问洪浩:”好徒儿,你觉得为师给你姐姐出的入门考试难不难?“洪浩摇头说:”不难……吧。“在他看来,这岂止是不难,简直是放水啊。大娘又问黄柳:”你自觉得难不难?“黄柳点头道:”不敢隐瞒师父,甚难。“大娘哈哈大笑,说:”为什么同样的事情,一个觉得简单,一个觉得困难?这便是环境不同,境遇不同,最后导致心境不同。洪浩从小乡野长大,穷困潦倒,生存困难,对他而言,生命最为重要,洗一笼大肠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体力活而已。黄柳出生就是千金小姐,锦衣玉食,恃宠而骄,对她而言,尊严最重要。大肠腥臭污秽,洗大肠会严重打击她的清高和自尊。心境本身没有高低对错之分,但是大道三千,心境会影响你们今后各自的合道。“大娘又对黄柳道:”现在知我为何让你洗猪大肠了么?就是要挫掉你的骄娇二气。因为对你而言,受伤,流血,甚至死亡都不是最困难的部分。那些与你心境相合,你便是死了也觉得死得其所,所以你会为洪浩挡剑。但洗猪大肠是与你心境相悖,你会愤懑,委屈,不甘,会觉得士可杀不可辱。所以今天你若不能完成,我便是收下你,你也不会有多大的成就。好在你勇气和毅力足够,完成了这一次突破。今后的路,便好走了许多。“黄柳听后,才终于明白这看似随意的考试,也是大娘针对她的心境而精心安排的,对她大有裨益。当即又跪下磕头道谢。”今日算是我给你们的第一次传道。“大牛回来,果然采了满满一篮子的地塌菜,中午炒了好大一盆地塌菜配肥肠,师徒四人吃得甚是开心。不过下午黄柳找个空当,偷偷溜到镇上,把个胭脂铺的香露一扫而光。从来英姿飒爽,不施粉黛的小英雌,买这么多香露,原来是想掩盖自己身上那挥之不去的猪屎味。到了晚上,大娘把三个徒弟叫到一起,道:”我们这不二门,知道为何叫不二门吗?“洪浩答道:”我听老先生说过,道生一,所以叫不二门。“大娘笑骂:”那个老杀才,信口胡诌,我好徒儿竟信以为真,果然单纯善良……其实我跟我师父之时,还四处游荡,没个落脚处,还说不上帮派宗门。后来我慢慢挣下这一处地产,才叫不二门,就是老娘说一不二的意思,你们且牢记!“那大牛习以为常,他本就是天天被骂惯了的,自然知道大娘说一不二。倒是洪浩和黄柳面面相觑,倒不是觉得大娘这么说有什么问题,只是觉得这么取名也太随意了些。大娘接着道:”我那大徒弟,不知道在外漂泊多少年了,狗日的说不定死在外面了……之前就我跟大牛守着这铺子,却也简单……这下突然人丁兴旺,人数竟然翻了一倍,可见我不二门蒸蒸日上,必将兴旺发达。“——原来大娘和卖瓜的王婆倒是一对干姐妹。”人多了,事情就多了,那凡事就要立个规矩,定个方圆。我思来想去先定出了几条门规,你们要时刻谨记,小心遵守。“”第一,尊师重道,不可叛门。以后倘若觉得别的宗门更好,可大大方方告诉为师,为师自会将你逐出师门,却不要还是我弟子之时,偷偷加入。““第二,弟子之间须和睦团结,友爱互助。为师知道,有些宗门故意多收弟子,唆使怂恿弟子之间相互争斗,讲究个适者生存,把个宗门弄得像百兽园。你们断不可学。”“第三,不可恃强凌弱,尤其是对凡人百姓,不可显露功法。”“第四,……”公孙大娘挖挖鼻孔,说:“老娘我也没想好,今后想起来再告诉你们,总之你们只管听为师的话即可。上面这些,你们先给我牢牢记住。”这公孙大娘显然是懂最终解释权的。三人点头称是。大娘又道:“还有,这人多了,每天的事情却要分配一下,不然大家手忙脚乱,没个收拾。老娘我呢,向来公正,对你们一视同仁,手心手背都是肉嘛,一碗水端平。决计不像有些宗门,还分外传内传,真传亲传。”“大牛呢,还是每天负责收猪,喂猪,杀猪,做饭,砍柴,打扫……和为师临时交办的事情。”“洪浩呢……就负责每天把院坝清洗一遍,这么大一块院坝,确是辛苦我徒儿了。如若不太脏,两三天洗一次也是可以的。”“黄柳呢,毕竟女子,体力弱些,就随我前店卖肉,帮我打个下手。”这哪是一碗水端平,这简直是把碗都扣了。大娘说完,笑眯眯望着三人,轻声道:“可有意见?”大牛连连点头,一想不对,又连连摇头,把个脑袋摇得犹如拨浪鼓一般。因他本意是想表达听从师父安排,故而点头,但大娘问的是有无意见,他反应过来才连连摇头表示没有。洪浩正欲说话,大娘却说:“既然大家都无意见,那就这么定了,明日起大家就按此执行。”说罢身形一晃消失不见。大牛对洪浩和黄柳咧嘴一笑,指一指后院猪圈,表示自己要去喂猪,也一溜烟跑了。洪浩和黄柳面面相觑,过一会,洪浩说道:“姐姐,你觉得咱们师父一碗水端平了么?我都替二师兄不平呢,你一个女子不让做粗活我也觉得合情合理,但我又不是不能做,如此偏心于我,我却甚是别扭。”黄柳想想道:“师父神仙般人物,你我都能一眼看穿的事情,她岂能不知?我觉得这么安排自有她的道理,你却不要想太多。再有,师父说了,弟子之间要和睦团结,友爱互助,你若于心不忍,多帮帮二师兄就行了。”洪浩想想觉得黄柳所言极是,当下也不再介怀。黄柳说完也不再理会洪浩,回屋去找根竹签,慢慢挑那些残存在指甲缝隙的猪油猪屎。:()朱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