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你跟着我吃了太多苦头,等去了新家,你什么都不要管,只管休息,只管养花弄草,只管吃吃喝喝,想买什么买什么,咱也当回阔太太——”
他絮絮叨叨,颠三倒四地念了许多许多,像是要将余生的话一次性全部讲完。
她被他箍在怀里,闻着他身上的汗酸,蹭着他粗硬的胡茬,感受着他极力压抑的哭泣,听他给她描绘着那个遥不可及的未来。
究竟是未来,还是来世?
“小军——”
她喊住他。
可捧着他的脸,却又不知自己到底要说什么。
“细妹,有我在,你不会有事。”他低着头,“你和天保都不会有事,我保证。”
他又变回了当年那个不敢看她的男孩,只是眼角平添了皱纹。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点点融化,化成两条蜿蜒曲折的河,涌动着此生所有的仓皇,所有的不堪。
“我要你没事,曹小军,”她拂平他灰白的乱发,“我要你没事,答应我。”
他看着她,只是笑,哭着笑,却没有作答。
“答应我。”
他抹了把脸,旋过身去,一步步走远。
“别忘了,轮渡码头。”
她在他背后喊。
“曹小军,你说过,你永远不唬我的。这次也不许变卦,要回来,我们都要回来。”
他立住脚,终是什么都没再说出口。只是背着身,又一次,冲她挥了挥手。
似是再见,似是诀别。
吴细妹愣在那,北风舔舐着腮边的泪。
她看着曹小军脑后的发,在风中飞舞。
他微弓着背,一瘸一拐,慢慢淡出她的视线,慢慢走进无边的暗夜。
她抬头,空中孤零零地悬着轮毛边月。
十多年前的那晚,也是这般月色澄明。荒山之中,她与曹小军手沾鲜血,合力埋葬了倪向东,犯下滔天罪孽。十多年后的今晚,倪向东回来索命,而他俩在同一轮明月的见证下,不得不奔向各自的赎罪之旅。
呵,到底是遭了报应。
有个声音在耳畔盘旋,挥之不去。那是个血红色的威胁,一个清醒的梦魇,一个不祥的预兆,可她不愿去理会,也不敢去面对。
事到如今,她别无他选,只得硬下心肠,转过身大步向前,强逼着自己不要回头。
月色之下,曾经相依为命的二人,到底是各奔了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