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是万声寒并不想见他,就像现在这般。
他艰难地抬起脑袋,白茫的雪反射着日光,晃得他难以睁眼。
这里是他熟悉的地方,他在这里等了万声寒十年。
等他,来替自己宣判死期。
可是从入狱到现在,新帝已经登基,万声寒始终没来见他。
沈照雪骄傲了一辈子,忽然难得感到痛苦又悲恸,他和万声寒如今便在如此接近的地方,他却不愿见自己,像是已经提前下了死亡通牒。
沈照雪嗓子又疼又哑,他低声笑起来,嗓音沙哑又可怜,如同疯嗔。
他不知晓自己的音量过小,只问:“万声寒……现在在哪里?”
前方无人回应。
冷风裹着雪如刀割一般扑在面上,沈照雪清楚自己身子的情况,虽用汤药吊了几年,但新帝入宫时一剑穿透了他的腰腹,又在狱中受尽刑罚,如今早已到了强弩之末。
若是万声寒再不来,恐怕便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这辈子便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还有一份礼物没有送给万声寒呢。
思及此便弯了弯眼睛,又缓了缓,正欲开口,忽又觉察喉间异样,血气阵阵上涌。
沈照雪咬紧牙关,到底还是抑制不住,呕出大滩血,翻涌的血水呛得他咳嗽不止,伤口牵扯着发痛,眼前一片发白。
又缓了很久,等强烈的痛感渐渐淡去,沈照雪这才慢慢回过神,抬起眼眸。
囚车已经停下了,他眼前有些许模糊,只瞧见一双干净的皂靴映入眼帘。
沈照雪闭了闭眼,再次开口,“让那个懦夫来见我……”
“让万声寒那个懦夫……来见我……”
囚车前长身玉立的年轻男人微微低着头,垂眸看着囚车里满身血污的佞臣,并不为对方的话语产生情绪上的波动。
过了片刻,他才淡声道:“我便是。”
沈照雪便没了动静,只低低地喘着气。
“沈照雪,”万声寒忽然感到一阵烦躁,“你还想与我说什么?”
“……”
囚车里的青年垂着脑袋,那张已经十年未见的面庞始终没有抬起来。
万声寒来见他之前做了许多的准备,他原以为自己会愤怒,会生气,或许会直接泄愤复仇,但真正站到他面前时,却只觉恍如隔世,一切都如梦一般不真切。
爹娘连同府中家眷一同死在流民的暴乱当中,全因为沈照雪当初在元顺帝面前无意间出口的一句话。
沈照雪那么聪慧的人,他分明该知晓哪些话能说哪些不能,分明还能有别的方式能让太子名正言顺起兵谋乱,却偏僻选了最残忍的这个。
万声寒从回京至今都不曾来见过沈照雪,昭狱的刑罚有多残酷他不是不知,只是想让他也感受一下自己当初的锥心之痛。
但到了现在又隐隐后悔,心口疼痛不止,倒像是自己与他感同身受。
沈照雪入宫十余年,从小小的右使到权势滔天的佞臣贼子,从他帮着先帝夺权之日起,他便已不再是从前那个乖顺单纯的沈照雪了。
他不会再安静地坐在院子里看书,不会再小声唤他的名字。
那个从前在他眼里清高孤傲的沈照雪如今已经成了奸佞小人,狼狈地跪在身前。
所有的一切都早已不同往日。
万声寒原以为沈照雪一个人再宫中那么多年,无依无靠,或许也有什么苦衷。